孟沅定定望去,程奕的笑一如既往帶著些微冷意。

“你難道要跟他說,你在找一樣東西,目的是為了救我的命?然後,以他的性格一定會警覺,會追問,到時候你真打算告訴他,我是用我自己的命換了他的命?你覺得,若是他知道這些,以後還能安心麼?你舍得讓他背負這麼沉重的包袱過一輩子?”

孟沅咬牙,握緊拳頭。

程奕低低笑了一聲,繼續平靜地說,“而且你該知道,就算我活下來,也一點兒都不會感到高興。對我而言,名利、地位、金錢,這些東西早就已經唾手可得,而我唯一真心想要的,無論是上輩子抑或是這輩子,恐怕都不可能得到了。”

程奕說著,輕輕歎了口氣。

其實也不是沒有過奢望的,可當蘇於溪見到孟沅,僅僅是那麼短暫的一麵,就足以讓他克服如此強烈的藥效,硬是從失憶的陷阱中掙脫出來……

從那時候起,程奕就徹底清醒了,他知道,他並不是輸給了孟沅,而是輸給了蘇於溪。

“你可真是幸運,孟沅,別再輕易對他放手了,否則我絕不會饒了你的。”

孟沅的眼神裏有什麼在劇烈顫動,他沉默地看向程奕。

此時的程奕不再是平常的西裝革履、一絲不苟,他的外套不知道忘在了哪裏,領帶歪斜著,淺色的襯衫明顯皺巴巴的,有些淩亂……少見的不修邊幅,竟讓他的身影看起來隱約蕭索,仿佛一縷縹緲的空氣,似乎隻消用手輕輕一碰,就會立刻四散消失。

“姓程的……你丫絕對是故意的!”

孟沅猛衝過去,狠狠一把揪住程奕的衣服,“故意讓我出來陪你喝酒,再故意說這些假仁假義的大話,合著這包袱是要扔給本大爺來背了是不是?好!你算計我!你有種!”

程奕也不掰開他的手,反而無所謂地一笑,“反應得倒也不算慢,沒錯,我就是故意要讓你不好受,好歹你我兄弟一場,總得留下個紀念的不是麼?嗬!我倒突然想起來,在西陵關的時候,咱倆差點就拜了把子,你當時說什麼來著?”

孟沅一愣。

西陵關……那是多久以前了?

還記得那時候,他初識程方遠,彼時身為皇子的他正微服從軍,遠赴邊關,除了幾名親信影衛,沒有誰知曉他的真實身份,軍中眾人包括主將孟青雲在內,皆以為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副將,姓成名遠。

而那西陵關一役以少勝多,打得真是漂亮精彩至極。慶功宴上,孟青雲與諸位下屬一一敬酒,行至程方遠麵前時,二人不約而同相視大笑,想起戰場之上出生入死,都隻歎相見恨晚。

“哈哈!真是海內存知己,沒想到我與成兄竟如此投緣,來來,滿上滿上,再幹一杯!”

“嗬!孟兄年紀輕輕就能鎮守一方,棲鳳國能有如此人物實屬國之大幸,成某佩服。”

“成兄過獎,今日不談國事,你我兄弟隻管喝個痛快!”

“這可絕非成某有意吹捧孟兄,你且看帳中歌舞的美人,哪一個不是對孟兄青眼有加?自古英雄美人都是一段佳話,隻不知在孟兄看來,這下首的美人,哪一個最合你心意?”

“這……那白衣服的姑娘倒是不錯。”

“哦?如此說來,孟兄欣賞美人的眼光,居然與成某大為相同呢,不如問問這美人今夜是願意從了誰?”

“哈哈!鬧了半天原來是有意試探啊,這就是成兄多此一舉了,那美人你若喜歡,大可以就此攜了回去,本將軍才不會眼紅呐!”

“是嗎?孟兄何以如此篤定?看你這神情……莫非,是已經有了心上人?”

“呃……嗯,是啊。本將軍這輩子就認他一個了!”

“孟兄果然坦蕩大方!夠豪爽夠氣魄!能聽你這樣說,成某還真是鬆了一口氣啊,否則來日若要與堂堂的孟將軍爭美人,在下委實沒那個把握呢。”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那你盡管放心,本將軍說一不二,絕對不會奪兄弟所好的!”

那一日,帳中燈火燃了徹夜,觥籌交錯笙歌風流,美人在抱盡享快意,十七八歲,正是少年意氣風發、醉臥沙場的時候。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那些半真半假的玩笑話竟會真的一語成讖。彼時的程方遠,皇子府中姬妾美女已是姝色如雲,未入蘇府之前,他從不知道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叫做蘇於溪,一個早就被孟青雲捧在心上整整十年的蘇於溪。

“還記得吧?君子一言,說好的不會跟我爭,結果最後橫刀奪**的卻還是你,我現在不過讓你小小的不痛快一下,你還有什麼可不滿的?”

程奕這話其實與事實相去甚遠,當初是他自己非要攪和進這趟渾水,後果必然隻能自負,但他就是想這麼說,以泄心頭憤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