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正麵表現太平天國起義的小說,涉及到了天地會。天地會的部分團體參加了太平天國的武裝鬥爭。作者對於秘密會社的態度取決於他對清統治者的態度。如表彰曾國藩統率湘軍鎮壓太平天國成就的《掃蕩粵逆演義》,以快意的筆調描寫生擒“天德王洪大全”,天德是天地會不承認清朝的正朔,而自立的年號;洪大全則是天地會的領袖,他們曾經協同太平天國作戰。而肯定太平天國起義、痛恨清統治者的《洪秀全演義》,則讚美羅大綱參加了太平天國起義,在鬥爭中英勇善戰,屢建奇勳。
從上麵所述可見,在清朝文化統治特別嚴酷的200多年中,通俗小說的作者也沒有完全屈服。他們總是以各種形式表達其與統治當局不同的主張,在對待秘密會社問題上也是如此。
2.遊民的分化與俠義小說
遊民缺少超越個人或幫派利益的原則,他們對清王朝與皇權專製統治者的態度也是這樣的。這個階層具有天然的反政府與反社會的因素,但具體到個人,政府或統治者對他們的態度很重要。政府如果容納他們,給他們以利益,他們也可以為統治階級服務,甚至幫助政府壓迫或鎮壓與自己有共同利益的其他遊民。我們從清代兩大遊民組織天地會與安清幫對清政府的態度,便可以看出這一點。天地會主流是反清的,因此有清一代對他們的壓迫和鎮壓特別殘酷。天地會成員隻要被抓到,一般是不問“首從”,大多處死,有的還被“淩遲”,甚至連累家族。天地會對清統治者也是滿腔仇恨,隻要起事,必然要揭出“反清複明”的大旗;而安清幫的主流是不反清的,還協助政府運糧,是積極穩定清統治的重要力量。可是在太平天國戰爭中,由於漕運斷絕和以後的海路開通,安清幫分子失去了飯碗,轉而從事販賣私鹽的活動,才逐漸成為反社會與反政府的力量。在鎮壓太平天國的戰爭中,有許多遊民被吸收進以漢族地主為領導的武裝團練之中,參與了鎮壓太平天國運動、天地會和其他會社的武裝反抗。如前所述,曾國藩、鮑超、左宗棠等人所率領的隊伍之中也有大量的遊民(盡管曾國藩在招兵時注意到這個問題,以招收樸愚農民為主,但也不能避免遊民的湧入),甚至自認為是天地會一支的哥老會也滲入到了他們的隊伍裏。當然,他們不是策反的(像後來的誌士參加清王朝的新軍),而是實實在在地去為之賣力的。這種現象說明大多數遊民以求生存為宗旨,隻有在他們感到確實無路可走時,才會鋌而走險,與政府對立。如果他們受到統治者的青睞,自然會感激涕零,這與馬克思分析的流氓無產者對波拿巴的態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為了短淺的利益就可以出賣自己的。魯迅先生對此也有很好的分析:
滿洲入關,中國漸被壓服了,連有“俠氣”的人,也不敢再起盜心,不敢指斥奸臣,不敢直接為天子效力,於是跟一個好官員或欽差大臣,給他保鏢,替他捕盜,一部《施公案》,也說得很分明,還有《彭公案》、《七俠五義》之流,至今沒有窮盡。他們出身清白,連先前也並無壞處,雖在欽差之下,究居平民之上,對一方麵固然必須聽命,對別方麵還是大可逞雄,安全之度增多了,奴性也跟著加足。
《流氓的變遷》
這些遊民成為統治階級鷹犬之後,也會有一番作為,這更會引起他們的自豪,以為是光宗耀祖之舉,實際上也是奴性的發揚。這些反映到通俗小說之中,就是清末繁榮一時的俠義小說。
在流行的通俗小說之中,最早出現“天地會”字樣的大約是《永慶升平》。這是一部典型的俠義小說。它是由平話演繹而成,最後寫定者是北京的郭廣瑞。他在《永慶升平》的《序》中說:
餘少遊四海,常聽評詞演《永慶升平》一書,乃我大清國褒忠貶佞、剿滅亂賊邪教之實事。……國初以來,有此實事流傳。鹹豐年間,有薑振銘先生,乃評談今古之人,嚐演說此書,未能有人刊刻傳流於世。餘嚐聽哈輔源先生演說,熟記在心,閑暇之時,錄成四卷。
由是知此書乃是江湖藝人,也就是遊民知識分子長期口耳相傳,逐漸鋪衍而成,最後由寄居書店的文人寫定,出版。
《永慶升平》開卷說清康熙間,一日九門提督伊裏布奏言,北京前三門外有天地會和八卦教教匪猖獗。康熙皇帝微服私訪,發現了京城治安的混亂,也得以結識許多草莽英雄,如馬夢太、馬成龍、顧煥章等。康熙回宮後封賞馬夢太、馬成龍等人,並命他們追隨欽差大臣伊裏布治理黃河。顧煥章拜朝中親貴達木肅王為義父,他們共同承擔了撲滅和清剿以吳恩為首的八卦教教匪的戰鬥,經過了許多曲折,搜繳了八卦教的聯絡名單,終於徹底肅清了“八卦教匪”,各路“俠客義士”皆有封賞,海內永慶升平。這部書滿足了聽書人的心理要求:
使讀者有拍案稱快之樂,無廢書長歎之時。
郭廣瑞《永慶升平·序》
此書雖然假托清初之事(實際上八卦教起義在乾隆末、嘉慶初,天地會也與八卦教無關),反映的卻是鹹豐同治期間的遊民心態,目的是為了能讓廣大市民所接受。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評論俠義作品時,對這類作品有過很好的分析:
屢平內亂(指太平天國起義),遊民輒以從軍得功名,歸耀其鄉裏,亦甚動野人歆羨。故凡俠義小說之英雄,在民間每極粗豪,大有綠林結習,而終必為一大僚隸卒,供使令奔走,以為寵榮,此蓋非心悅誠服、樂為臣仆時不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