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武俠小說中的幫會(1 / 3)

武俠小說,是指以武打技擊、行俠仗義和江湖恩怨為描寫內容的通俗小說。雖然在戰國末期韓非子就說過“俠以武犯禁”,但是“武俠”二字連用,並特指一種文學作品,在中國出現得很晚,究其源流還是從日本傳人的。1900年日本的押川春浪所寫的《武俠艦隊》引起轟動,後來他又寫了《武俠之日本》、《東洋武俠團》,並創辦了《武俠雜誌》。由於梁啟超倡導“尚武”精神,又提倡小說對群治的作用,武俠意識遂傳人中國。最早標明“武俠小說”的,是林紓1915年在《小說大觀》上發表的《傅眉史》。真正符合現代人們對武俠小說理解的作品,是向愷然(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俠傳》。

根據武俠小說的創作時代和作者的思想意識的不同,可以分為舊派武俠小說和新派武俠小說。我們所說舊派,是指從20世紀20年代末至40年代末在中國大陸(主要是京、津、滬地區)生活的作家所創作的武俠作品;新派是指20世紀50年代以後生活在香港、台灣和海外作家所創作的武俠作品。有的研究者不以此分法為然。他們認為作為一種小說類型的基本精神和敘事方式,前後沒有什麼變化。實際上,文學史研究從來不單純是文體變遷史的研究,作品的思想內容及其傾向從來都是文學史家考慮的對象,更何況新派武俠小說在藝術形式上比起舊派武俠小說有很多創造呢!就是我們在本節所要論述的武俠小說對幫會生活的描寫,新舊兩派也有很大的差別。幫會的傳奇式的生活,及其帶有文藝色彩的活動方式,都成為新舊武俠小說作家描寫的對象,但正由於新舊兩派作家的世界觀、藝術觀有很大差別,因此他們筆下的幫會的群體形象也就迥然不同。下麵我們就這兩派作家所寫到的幫會生活的特點作一些分析。

1.舊武俠小說中的幫會

舊武俠小說的作者極多,從20世紀20年代到40年代末寫有1000餘部作品,在城鎮中擁有廣大的讀者群。這類作品的出現是有極複雜的背景的,總的來說,它是文學作品商業化的結果,並還有其他的社會曆史原因,此不具論。這裏隻談武俠作品對幫會的態度和它們是如何描寫幫會的。

舊武俠小說的讀者群除了好奇心盛而閱曆甚少的青少年學生之外,就是接近遊民生活地位的小市民。他們生活在動蕩不安的城市之中,1920年代至1940年代由於不斷的天災人禍,城市中的遊民數量陡增,幫會組織惡性膨脹。幫會在城市裏數量眾多,勢力極大,幫會分子不僅為非作歹,欺壓百姓,而且,在政治與經濟活動中都有舉足輕重的影響。生活沒有保障、前途出路又很渺茫的小市民與遊民大眾,對於活躍在城市之中的幫會十分恐懼,但又不免有幾分歆羨。他們不滿幫會分子無法無天,欺壓良善;又羨慕他們有幫會團體依靠,有朋友同道相助,而且,他們還在社會上叫得響,吃得開。因此,以小市民為基本讀者群的舊武俠小說的作者們,必然要考慮到他們的好惡傾向。

武俠小說中的幫、派的含義是不盡相同的,“幫”指江湖幫會,也就是秘密會社組織,也包括秘密教門。它們在舊派武俠小說中基本上是負麵形象,而新派則不確定;“派”多指武功門派,在舊派武俠小說作者和新派作者看來,都是一個中性概念。

應該看到,舊派武俠小說作者多是沒有受到過新文化洗禮的舊式文人,他們即使是留學生(如平江不肖生向愷然)、大學生(如白羽)、報界(還珠樓主李壽民)出身,應該說是有點現代觀念的人了,當他們拿起筆寫作武俠小說時,還是遵循舊觀念,按舊的思維模式寫作。例如,上麵說到的小市民對幫會的心態,他們就不能有現代一些的正確分析,在武俠小說中迎合這種不健康的心理。而且,他們在寫到幫會時竟與小市民讀者一個水平,如對幫會的違法亂紀的行為是持批評態度的,可是又對幫會的強大充滿了敬畏之心,並且著重描寫幫會的道義規範和江湖的切口暗語,以滿足小市民的好奇心。這就顯示出作者內在的矛盾。舊派武俠小說作家不像新派作家那樣能夠支配自己所寫的內容。這種傾向在姚民哀的會黨小說中已露端倪,在舊派武俠小說中就更為嚴重。不過在舊派武俠小說作家的筆下,江湖是遊民生活的空間。無論是黑道的綠林盜匪,還是白道的俠客鏢師,乃至官府衙門的差役捕快,都是江湖中人。他們之間盡管有著難分難解的矛盾,但是他們是一個有機體的共生物,缺少了一方,其他方麵就沒有存在的必要。而且,他們一般都要遵守江湖規則的,否則就要形成被全江湖之人起而共討的局麵。各種門道的人們的品德素質、文化教養也都差不太多,他們粗野、蠻橫、殘忍、好殺、沒有教養(有時要裝作很有教養),這與新派武俠小說常常喜歡把俠客寫成俠骨柔腸、文質彬彬是大不一樣的,與新派強調正邪之分也是不同的。在舊派武俠小說作者筆下的江湖,也不像新派筆下那麼色彩繽紛,那麼具有浪漫氣息。他們的江湖比較近於實際,充滿了刀光劍影、陰謀詭計、苦難艱險,總之,仿佛是望不到頭的隧道。在這裏,遊民的奮鬥真正是在“闖江湖”。

舊派武俠小說作者太多,不可能盡述,這裏隻能用較為典型的武俠小說作家鄭證因的作品為例作些說明。鄭證因(1900-1960),原名鄭汝霈,天津人。武術師出身,曾經公開獻藝,武藝頗高。平生結交江湖朋友甚多,諳熟江湖門道,對於幫會的組織、規則、戒律非常熟悉。他的小說中所涉及的綠林道上的規矩、切口、門檻,皆有所本,決非向壁虛構。他是一位能寫、但決不會有任何現代意識的作者。鄭證因一生寫小說88部,主要以描寫武打技擊、江湖行幫為主。代表作品是長篇武俠小說《鷹爪王》正集200多萬字,另有續集100回,旁集《天南逸叟》、《子母金梭》、《子母離魂圈》、《五鳳朝陽刀》、《女屠戶》、《黑鳳凰》、《回頭崖》、《淮上風雲》、《鐵拂塵》、《萬山王》、《邊城俠侶》、《塞外豪傑》等等。他在許多作品中正麵寫到幫會,而以《鷹爪王》中的風尾幫寫得最為詳細、最為精彩。

《鷹爪王》的故事並不複雜,書中敘述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王道隆派其門人華雲峰,接義兄楊文煥攜家眷從陝西到淮上清風堡綠竹塘躲避戰亂,不料,書信被華遺失,楊文煥一家被誣通匪而下獄。王道隆的早年仇敵鳳尾幫趁機擄走華雲峰和楊文煥之女,即西嶽掌門人慈雲庵主的弟子楊鳳梅,下落不明。王道隆、慈雲庵主為救弟子掃蕩鳳尾幫在西北一帶的分舵。鳳尾幫主武維揚派人到淮上清風堡,邀請王道隆和慈雲庵主等人到浙南鳳尾幫總舵比武較量。王等應邀,又請了幾位武藝高強的師兄弟和鏢師一同趕到雁蕩山分水關,經曆了許多艱難,終於到達了鳳尾幫內三堂和總舵之所在的十二連環塢。鷹爪王的武功雖然勝過武維揚,但是卻很難衝出結構複雜、步步陷阱的十二連環塢。這時江湖異人鐵蓑道人現身,為眾人指引道路。鳳尾幫內部又出了奸細,帶領官兵打入鳳尾幫總舵,十二連環塢一片火起,武維揚倉惶逃竄,鳳尾幫遂被殲滅。

從上述可見,此書中的鳳尾幫是作為全力歌頌的大俠王道隆和慈雲庵主的對立麵來寫的。作者是舊式文人,他是維護舊時的官府製度的,隻要反抗官府或與之對立都是盜匪。寫這部作品時已經是20世紀40年代了,尚如此視皇權專製為最高的終極價值,其頭腦冬烘,真是令人不可思議。因此,太平天國、鳳尾幫在鄭證因眼中都是匪類。與此相反,對站在官府一邊的,維護皇權專製法紀的武俠、鏢客,一一加以肯定。從書中所寫的一個情節可見作者鮮明的愛憎。如第八回的“石猴驛火窟釋仇讎”,寫鳳尾幫衡山分舵尚春陽等五人與鏢師聶昆結仇之事。聶昆保鏢路過衡山,沒有拜山,鏢銀被衡山分舵搶去。事後聶昆又未按照江湖禮節去討鏢,而是傷了江湖的和氣,以武力奪回鏢銀,殺死了尚氏結義兄弟二人,傷了一人,並且挑了鳳尾幫分舵的巢穴。後來尚氏找到聶家去報仇,殺了聶氏的全家。這件事如果就當時的江湖道義和規則去分析,其曲在聶。因為他違反了當時走鏢的規範。熟悉清末民初掌故的齊如山先生曾經著文介紹當時鏢局的情況說:

在鏢局子開辦之前,先與鏢車經過的沿線城鎮之英雄豪傑,土匪頭等,取得聯絡。每年三節送禮,如此聯絡妥協後,鏢車經過,他們不但不截,倘遇他幫之匪,或小夥強梁路截,他們一定出來幫助,所以不容易丟失。

《齊如山全集·鏢局子史話》

可見聶昆雖然全家被殺,但冤孽之起,實由於他。然而從書中所寫來看,似乎過惡全在尚春陽為首的“江湖五惡”一邊,這是因為作者心目中對於維護皇權專製秩序的鏢師是完全肯定的。那麼,他對占山為王的綠林豪強或與主流社會對抗的幫會分子,自然就會根本否定,在形諸筆端時不免會有所偏袒。

鄭氏筆下的鳳尾幫也是具有嚴格的組織紀律的,如嚴禁會眾殺人放火、胡作非為等等。因為他們依靠開辟鹽田、建立鹽倉、販賣私鹽,以養活幫內數千會眾和維持會內的開支,不必幹侵漁百姓的勾當。如果照此而行,並不違反老百姓的利益。鄭氏對他們的討伐完全是站在官方立場,在他看來,鳳尾幫犯了國家法紀(賣私鹽),破壞了鹽政,自然就在口誅筆伐之列。如果我們從文學角度來看鄭氏筆下的幫會,發現有下麵幾個特點:

第一,整體的虛構和細節的真實。鄭氏所寫的會黨雖然並非麵壁虛構,但他所寫的如鳳尾幫卻不是現實存在的幫會。這一點與姚民哀的筆法不同,姚氏所寫的青幫就是青幫,興中會就是興中會。《鷹爪王》中的鳳尾幫是綜合了許多幫會的特點虛構出來的。從它的“十大幫規”、“護壇十戒”以及他們販“海砂子”來看,鳳尾幫似青幫;從它的內外“三堂”、“刑堂”、“禮堂”、“執堂”等建製來看,又有些似哥老會或紅幫;從它的總舵、分舵隸屬之嚴格,總舵可以號令大江南北的支屬來看,又似清代中葉以後極其活躍的秘密宗教;從它的堡塢建設和防範措施的細密和嚴謹來看,又類似清末占山為王與清政府相對抗的武裝集團。這種四不象的現象說明風尾幫什麼也不是。作者不是按照現實生活中某個幫會為模特來塑造它的,它是一個典型,是作者根據現實生活綜合加工出來的幫會的典型。鳳尾幫是虛構的,但是讀者卻不覺其“假”,反而感到特別真實。

作者十分重視細節描寫的真實,如在幫會分子的對白中運用大量的江湖切口(為了便於讀者理解多有注明),其間也根據情節進展的需要時時涉及幫會的秘聞與暗號(如使用天地會、哥老會闖蕩江湖時常常擺的茶陣等),把讀者帶人了一個幫會分子活動的氛圍之中,讀者在閱讀過程裏,仿佛置身其中。《鷹爪王》第十五回“正幫規慘刑戮叛賊”,寫刑堂舵主胡森按照幫規處理薑建侯,第五十九回“遇宿仇舊日冤家重會麵”,寫武維揚開香堂、整肅幫規,這些故事都寫得細膩、生動、真實,使讀者認為作者對鳳尾幫的描寫是可信的。鄭氏運用文學手段對鳳尾幫這個負麵形象的塑造寄托了他的一個願望:即不論幫會有多麼強大,主持者多麼富於才智,組織結構多麼嚴密,由於其內部的矛盾不能避免,幫規越嚴與下麵不能忍受任何紀律約束的盜匪之間形成的矛盾便越尖銳,最後在俠客和官府的雙重夾擊下必然是全體覆沒的命運。

第二,鄭氏在寫幫會生活時,注重它的多麵性。也就是說,在他的筆下,幫會不是一個概念,而是富於立體感的真正存在的組織。作者是把幫會作為負麵形象來處理的,但是並沒有把它簡單化,特別是描寫其組織者和領袖人物時更是這樣。作者沒有把鳳尾幫的幫主、舵主、堂主、香主,寫成麵目猙獰、行為怪異、違反倫常、十惡不赦的人物,與此相反,他們往往是各有所長的傑出人物。金雕堂香主胡玉瑩待人謙恭有禮,但又工於心計;天鳳堂香主謹守幫規,維護大局;青鸞堂香主尚毅為人淳樸,待人寬厚,謹慎誠篤。特別是寫到鳳尾幫主武維揚時,突出了他作為一個大幫幫主的領袖魅力、領導方略和組織才能。作者通過江南鏢客伍宗義的口說:

自從現在這位天南逸叟武維揚重建鳳尾幫,再立內三堂,移遷總舵到浙南,聲勢大振。這天南逸叟不僅武功出眾、藝業驚人,更有壓服人心的本領。不論多麼囂頑乖僻的綠林巨盜,隻要和他盤桓上一天,這人就能死心塌地的為鳳尾幫賣命,絕不會輕易叛離。所以自從這位龍頭幫主中興了鳳尾幫之後,各處成名的綠林好漢、以及積案如山、無處立足的江洋大盜,投奔他舵下的,不計其數……據說隻天鳳堂、青鸞堂、金雕堂,這三個所在用了兩年功夫才修建齊了。對於這鳳尾幫主壇,除非是身負內三堂職習的,旁人全部無法入內。

武維揚的能力、魅力維持著遍及大江南北的一百多個分舵。他恩威並施,嚴格執行紀律,指揮與號令各個分舵如臂使指,運用自如。第五十七回“天鳳堂四雄深宵談秘徑”、第五十九回“遇宿仇舊日冤家重會麵”、第六十回“大禍潛伏正幫規棒打鮑子威”,這些回目中的情節均再現了武維揚作為幫主、總舵主的風采。他老謀深算,嫻於辭令,深孚眾望,為了維護危機四伏,即將覆滅的鳳尾幫,他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作為一個有組織的群體,僅有嚴格的規範和品質較好的領袖人物是遠遠不夠的。它的“中層幹部”和廣大會眾的素質也很重要。作者寫到鳳尾幫分舵舵主時指出:他們多是生性殘忍、手辣心黑的江洋大盜、綠林慣匪,如斷眉石老幺陰險狡詐,公報私仇;坐地閻王尚春陽得理不讓人,對仇家必趕盡殺絕而後快;女屠戶陸七娘水性楊花,毒如蛇蠍;已經退隱福壽堂的要命郎中鮑子威更是性情偏激,手黑心狠……鳳尾幫的中層頭目盡是這類人物,他們在江湖上胡作非為慣了,不僅不受江湖道義的規範,就是鳳尾幫的幫規也不遵守。鳳尾幫的覆滅固然是因為當時主流社會勢力尚很強大,作為隱性社會的幫會的力量不足以對抗,但也是其內部破壞幫規的“中層幹部”越來越多,最終爆發了他們與總舵主的衝突的結果。作者通過對幫中不同階層人物風貌的描寫,展示了鳳尾幫的多麵性,並且使讀者感到它的興盛與最終的衰亡都是可信的。

第三,突出了幫會之奇。《鷹爪王》是武俠小說,作者著重寫“武”,寫“俠”。鄭氏喜歡以大段的文字描寫他所熟悉的武打技擊,這種描寫容易流於枯燥乏味,使讀者感到沉悶。寫“俠”主要是寫抑強扶弱、行俠仗義(如萬柳堂救紫雲)和感恩圖報(如王道隆救楊文煥一家),但總的說來,鄭氏的小說中缺少義薄雲天、感人肺腑的俠情(可能與鄭證因的武師出身有關,他的感情也比較粗糙)。如《鷹爪王》中慈雲庵主並不是音容藹然具有佛心俠骨的老尼,燕趙雙俠藍氏兄弟也令人感到刻薄,缺少俠義的風範。鄭氏小說所寫的俠客、俠情缺少感人力量,如果把它與金庸、梁羽生所寫的俠客、俠情相比,真是天差地別。《鷹爪王》的吸引入之處反而是對鳳尾幫的描寫,作者帶著有幾分歆羨的口吻描寫鳳尾幫之奇,突出鳳尾幫之趣。

鳳尾幫不是烏合之眾,它的總舵在浙南,其分舵遍及大江南北。僅與浙南總舵遙遙相對的陝西一帶就有十二分舵。它的總糧台設在陸家堡。總舵分為內三堂,為中樞機關,參議幫中大政;外三堂是執行機構,負責具體事務。刑堂執掌監察與刑罰,禮堂執掌外事與典禮,執堂總攬庶務。還特設了一個福壽堂,作為安排年高有德的老會眾休息與頤養天年之所。鳳尾幫組織嚴密,結構複雜,仿佛就是一個地下微型政府。

作者還著力描寫了總舵所在的十二連環塢形勢之險要。它本身就處於山環水抱之中,再加上數年的人工修建,其水旱兩路,皆極奇險。它的秘密連內三堂的香主都未必知情。作者用數十萬字寫群俠至分水關會合,踩探分水關內匪巢的布置安排,乘飛鸞船隊公開闖分水關,最後被龍頭幫主武維揚的代表迎入十二連環塢,直達內三堂主壇。一路上道路時隱時現,埋伏忽有忽無,而危險艱辛則時時存在。作者藉此突出鳳尾幫的總舵在“封閉絕地”之中。無怪武維揚頗有些躊躇滿誌地說:

因為這種天生奇險奧秘之地,平庸的綠林豪客,你讓他進來,他全不敢進來;沒有機智過人,統率大幫口的本領那掌得起這麼大的垛子窯來?

鳳尾幫分舵散布在全國各地,沒有什麼奇特之處;而其總舵所在的十二連環塢卻肅穆神秘,充分表現出一個特大幫派的氣象。

秘密會社之所以引人矚目,就在於它的神秘性,武俠小說作家們也抓住這一點來吸引讀者。鄭證因在描寫幫會時特別注重渲染其神秘的奇趣,並運用了文學上的誇飾的手段,把鳳尾幫寫得仿佛是神龍在天,見首不見尾。這與姚民哀的“會黨小說”有很大區別。姚氏描寫幫會活動采取了事無巨細、有聞必錄的手法,因此,他的小說可以作為幫會史料讀。鄭證因的武俠小說則略去了關於幫會具體知識的記述與介紹,而著重描寫幫會活動的氛圍。《鷹爪王》有許多描寫鳳尾幫活動的章節,其中有一段開香堂的文字最為精彩:

這時忽聽得朱門旁“當、當、當”三聲玉磬響起,這種玉磬聲韻悠長,跟著從神幔後的兩旁便門中走進十六名青衣童子,年紀最大的不過十五六歲,目不斜視的從旁走到神幔前。

由兩名青衣童子徐徐把幔帳向兩旁分開,隻見裏麵高大的神案上供著一堂古銅的伍祀,全是三尺多高;兩隻粗如兒臂的巨燭,及吊懸在神案上的萬年神燈,互吐著火光,爐中先前燒剩的殘香尚在青煙縷縷的冒著。迎麵伍祀後羅列著三層供品,後麵是祖師的神位,隻是那神位卻仍用一副較小的黃綾子神幔遮住,依然看不出風尾幫祖師是何人。

在神案前有木製短梯,形如石階,用作司香司燭接腳之用,當中鋪著一個紅緞繡金龍的拜墊。神案左右近神位兩旁單有兩個金漆的木架,左邊的上麵用黃袱子蒙著不足二尺長的一件東西;右邊卻是一枝四尺長的竹杖,竹子已經成了深紅色,不知經過若幹年月,上麵也有一個黃袱子,隻是蒙著頂端。

神案前一切全是淨無纖塵,唯獨這兩邊金漆木架,似經年累月,久未移動。再靠祖師的神位前,供品後也有兩個特別紮眼的物事;一架玲瓏小巧的木托子,上麵插著一枝比較三堂旗令還略小一些的黃旗,隱約的上麵有朱書的字跡。這枚旗子也有了年代,非常陳舊。還有一塊竹簡,上麵也有字跡,竹簡也是作殷紅,和那枝令旗全看得出是多年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