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擴大曆史的範圍來看,中國的曆史與世界其他國家,尤其是西方的曆史又大有不同,在中國具有驚人相似之處的曆史現象往往有“中國特色”,比如宦官專權,這在西方曆史是少有的,因為,在西方曆史上很難找到宦官這一“物種”。因此,除了人性相通之外,曆史之所以有驚人的相似之處,也是由曆史形態或模式決定的。在同一形態或模式下,而且這一形態或模式長期定型,人大抵會有相同的行為和結果,這就好比世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但隻要四季輪回(四季輪回就是一種形態或模式),就一定會有兩片同時發芽、同時泛紅,同時飄落的樹葉,這就是所謂的驚人相似之處。
自秦以降,“百代皆行秦製”,君主專製這一政治形態或模式定型了兩千多年一成不變。在這樣的形態或模式之下,總有一些死結是在這個框架中解不開的,進而影響到一代代的中國人的思想行為。因此,當我們講中國人如何如何,講我們走不出曆史的怪圈,講曆史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就是在講中國人一直處在一種社會結構形態之中,被製度、習氣、傳統、民族精神、國民性等“定”死了,每個人都帶著曆史的胎記難以更改。有人曾有趣地假設,假如中國人全部移民到美國,就會把名義上的“美國”變成實質上的“中國”,當然,假如美國人全部移民到中國,名義上的“中國”又會變成實質上的“美國”。這絕非虛談,我有朋友在國外,說隻要中國人聚在一起,就會把中國那一套全拿出來,而將在國外學習到的東西拋得幹幹淨淨,可見原先的形態或模式對中國人的影響之根深蒂固。
回頭再來看辛亥革命之後建立的民國,仍然有那麼多與傳統曆史驚人相似的地方,就足以說明,共和國體雖然建立了,但民主還沒有真正實踐起來,甚至,政客們在共和的外衣下搞起專製,開起曆史的倒車。即從骨子上說,民初雖然處在轉型期,民國雖然有了新的時代氣象,但因為民主沒有真正實踐起來,轉型轉得十分艱難,民國還沒有走出傳統的政治形態或模式,出現曆史上常見的權臣逼宮篡位、屠殺功臣、以暴易暴等,實在不是什麼特別奇怪的事,隻不過是換了人物和布景,也可能換了故事和情節。用雜文家何滿子的話說,那就是“曆史搬演的是一幕幕的老戲,腳本按出場人物的特點稍加修改而已”。
但是,就因為辛亥革命推翻了帝製,中華民國籠罩著共和的外衣,辛亥革命以及中華民國總是處在讚美聲中,對其深刻的反思總顯得稀少,這顯然是不能完全符合曆史事實的。我們固然承認辛亥革命是一次不同於以往的起義,中華民國不同於以往的王朝,兩者被賦予新的時代內涵,隻是,這點新鮮的色彩與濃厚的舊色彩比起來,仍顯單調虛弱,巨大的曆史車輪以它固有的慣性滑行,滑行出同樣的軌跡,這在成語上就叫做“重蹈覆轍”。而中國要想真正走出這舊軌跡,隻有實行真正的民主,就像毛澤東說要走出曆史的周期率需要新路,“就是民主。隻有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鬆懈;隻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
當我們在不斷地感歎“曆史上常有驚人的相似之處”時,是不是也在提醒著我們太健忘了?說明殷鑒未遠,曆史還會繼續驚人地相似下去?這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