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 走向“共和”還是走向“立憲” (1)(2 / 2)

1900年,是20世紀初元,也是清王朝曆史上的一個拐點。經由拳亂,它不可避免地走向終結,剩下的問題僅僅是如何終結。但,如何終結這氣數散盡的清王朝,當時有兩種不同的力量和主張。一個是清末立憲派,以梁啟超梁任公為代表,一個是革命派,以同盟會孫中山為代表。如果同盟會的路徑是“走向共和”,梁啟超的路徑則是“走向立憲”。不同在於,同盟會要用革命的方式推翻清朝,奪取政權,將中華國體從“君主”改為“民主”(共和)。而梁任公則反對暴力革命,他不是推翻清而是改造清,即用立憲的方式限製君權乃至虛化君權。梁氏的落點不在國體在政體。國鼎所在,可以不問,此即國家政權在君主之手還是在民主之手,可以按照傳統來選擇,最好不要用顛覆式的革命去改變,否則天下大亂。但,和國體相對應的政體,卻不可不問,它直接關係政權的性質是立憲還是專製。要而言之,如果這個政權有憲法支撐並受其製約,即為立憲政體。如果它沒有憲法或不受其限製則為專製政體。立憲派如其所名,它的政治努力不是推翻清王朝,而是要對它做立憲主義的政改。這裏的意思其實就是,大清在國體上不是不可以保留(這就是“保皇派”惡名的來曆),但清政權本身,必須從專製走向立憲。

和暴力革命相比,立憲派走的是一條不革命的革命之路。它要革的不是清人的命,而是秦漢以來兩千年皇權專製的命。就20世紀這兩種革命而言,一種是革人的命,結果革來革去,人頭紛紛落地,但製度依然,哪怕它有共和的名頭。還有一種是任公式的革命,它不革人頭革製度,不主張流血,至少不煽動別人去流血。這兩種革命在20世紀之初即開始較量,誰勝誰負,將引導一個世紀的曆史。但革命派最終用民族主義說服並吸引了當時的熱血青年(1949年以前的中國,誰抓住了青年誰就抓住了曆史),於是有辛亥起事,於是有中華民國。國體完勝,但政體依舊,以致1916年陳獨秀在《新青年》上這樣表示:“吾人於共和國體之下,備受專製政治之痛苦。”但,這已經不是君主專製而是共和專製了。百年曆史,我們在不斷走向共和的同時從來沒有脫離專製。至於憲政,辛亥革命一聲槍響,正如此前我們離它越來越近,之後我們離它卻越來越遠。

比較辛亥前立憲派和共和派兩種不同的政治預案,其體製資源無不來自西方,但它們取法的國家對象卻顯然不同。如果說20世紀10年代及以後,擺在我們麵前的選擇是英美或是蘇俄;那麼,20世紀零幾年,亦即世紀之初擺在國人麵前的第一次選擇,卻是英或是美(俄因其是一個老大的專製政體則成為國人反麵選擇的對象)。同盟會以美利堅為樣板,正如立憲派取法的是英吉利。美國是共和體製,成立於獨立戰爭之後,它激勵了同盟會的熱情,也想以戰爭的方式驅逐滿人,成立一個漢人主宰的民主共和國。立憲派不然,它反對同盟會盲目學美,主張走英倫道路,先君主立憲,然後在憲政框架下逐步共和。這並非因為英國好而美國不好,而是美國太貴,中國一時學不起。畢竟中英兩國較之中美兩國無論在國情上還是曆史上都要更切近。

中國是一個比英倫有著更悠久曆史的君主傳統的國家,在這樣的國家搞共和,不但容易導致社會失序和混亂,最後仍不免出現新的專製或專製複辟。1640年英國革命,克倫威爾推翻帝製,成立共和。但這位議員出身的將領當上護國主之後,居然動手解散議會,以行使他自己的共和專製(這很像後來袁世凱當上總統也把國會取締)。克倫威爾死後,帝製複辟。議會麵臨專製君主詹姆斯二世時,不是像前次一樣把查理一世送上斷頭台,而是暗地從荷蘭請來詹姆斯二世的女婿威廉,出兵趕走老君王。趕走之後,不再選擇共和,而是選擇虛君立憲。在擁立威廉為新君的同時,條件就是他必須接受由議會向他提出的包括立法權、征稅權、選舉權等在內的《權利法案》。該法案極大地限製了威廉作為君主的權力,使他成為一個虛君。君而不虛的地方在於保持其王室,讓它成為一個具有穩定社會秩序意義的象征。因此,經由1688年不流血的“光榮革命”,英倫三島國體不變,還是維持君主製;但在政體上卻完成了人類有史以來從專製到立憲的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