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情感史—愛情傳12(3 / 3)

漫遊已經是過去歲月中的回憶。有一種意象始終繚繞在他眼前:一個身穿蛇皮花紋褲的女人展現在靈魂受到四野束縛的鏡頭之中,那一時期,他總是出沒於一條峽穀之間,想把自己變成那條峽穀深邃的音符。那個女人隻在鏡頭中出現過一次便永久地消失了。她的出現隻是為了讓他憑著一種悲哀的激情去回首往事。每一個人在人生中都有回憶的遺憾,他最大的遺憾是讓那個在鏡頭中出現的女人在一刹哪間就消失了。鏡頭中的意象成為他漫遊生活中的一種重要內容,他淌過河流時,重新支起鏡頭架——為了在另一條河流的岸上,在人生的中途發現那個穿蛇皮花紋褲的女人,再現在鏡頭中央,哪怕再現在鏡頭的一角,也會讓他心跳加快,為了那種意象而心跳,因為鏡頭中的意象使他有一股銷魂的觸電般的感覺,在同一時刻,他睜開了雙眼。他看到了另一個女人閃進了鏡頭,他便把她捕捉到了,在後來的生活中,他試圖把他已經捕捉到的這個女人當作那個穿蛇皮花紋褲的女人,但他失敗了。盡管他與這個女人終身生活在一起,但他仍然在回憶。

回憶中的那種意象占據了夢想:如果能夠尋找到她,他願意為她而放棄一切,40多年來,他就這樣排斥別的女性,回憶鏡頭上出現的女人給他帶來了從未經曆過的奇異的一次愛情。

奧克塔維奧·帕斯說:不錯,我們是有一死,我們是時光的兒子,沒人能逃一死。我們不僅知道我們會死,也知道我們所愛的人也有一死。

愛情,可以在幻覺中出現,比如,當他重新回憶那片意象時,他會感覺到那個女郎已經身穿蛇皮花紋皮褲站在身邊,她站在他虛擬的一種圓圈之中,她成為他所崇拜的女性,從他漫遊過的歲月中走近他的生活;比如,鏡頭中的意象使他有了一次曆險。為了把那個女人留住,他不得不伸出手去,他的手終於觸到了她的指尖,這是最為激動人心的一刹哪,他就是在那一時刻感受到了對這個女人的愛情。

一種意象深深植入他的心靈,有時候他無妄地、焦躁地觸摸著四壁,他接觸到了最為殘酷的現實:那個意象並不存在,它是虛幻的,它並不在煙火中上升,它隻在那隻已經被他廢棄的鏡頭之中保存。

他有婚姻但並無愛情,一種意象剝奪了他的愛情,使他無法再去愛別的女人——這正是他感傷的原因。有時候他絞盡腦汁無望地尋找對策:歲月已經從黃色的藤架上越過了黃昏,再一次進入了黑夜,他總是會看見那個意象,看見那個女人的影子在潛逃。

然而,她會在哪裏?這正是他絕望的原因:然而,他已經是垂垂老者,他再也不可能背上三角架到那片大峽穀之中去尋找她的影子。如今,他確實已經是垂垂老者,他坐在椅子上,一種意象從他緊閉的雙眼中飄至眼前:鏡頭中的女人轉過身來對他莞爾一笑,她笑那一刹哪之間在她與他之間留存下來的無法解釋的虛無,這虛無始終流逝著,她笑他的癡,當他啜飲著一杯法國白蘭地之後,他有了勇氣麵對在意象中產生的一種無限的愛情,他站起身,在儲藏室裏尋找到了早已廢棄的鏡頭,他撫摸著鏡頭蓋:快樂再一次在虛擬中降臨……

長途漫遊之中的意象就是這樣使他的一生始終在回望鏡頭:這種愛情失去了現實的意義,但卻充滿著無限美麗而悲哀的情話,它不斷再現那種在頭頂飛舞的意象。使這個老人的一生有了虛擬的一次次現實。

Δ五顏六色的波紋綢

奧克塔維奧·帕斯說:我們是時光和偶然性的玩物;疾病和老年使身體變醜,使靈魂迷失道路。但是愛情是人類發明的一個對策,以便直麵死亡。

愛情已經在五顏六色的波紋綢之中安撫過他們的靈魂。現在彼此對坐,在他是一個少年時,他的父親就曾經告訴過他:你現在渴望長大,渴望自己變成熟,但總有一天你會像爺爺一樣衰老,你還會經曆愛情,真正的愛情會給你帶來快樂。從父親的一番話中他感受到了愛情的力量。

她開始隱隱約約在他眼前出現,有時候奔跑著,有時候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音地行走著。他想捉住她雙手,他知道這就是父親說的愛情。捉住她的雙手時,她正在鋪開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她對他說:如果你肯抱緊我,用這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將我們倆裹起來,那麼我就永遠屬於你了。她模仿了母親為她虛擬的一個神話,一個男人和女人隻有用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將身體裹起來,他們才會有永久不變的生活。

一個男人在憑借愛情而尋找到快樂,一個女人想借助於那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尋找到一個女人的烏托邦——他們流露在臉上的秘密使兩者實現了彼此的夢想。

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裹住了兩者的身體——虛幻的麵孔有了現實的依據:他們把在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中的生活描繪為一次永遠的不朽的愛情的生活。轉眼之間,那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已經裹了他們40多年。現在,他們麵對著空氣中回蕩著的哀樂:一個人死了。

奧克塔維奧·帕斯說:經過愛情我們從殺死我們的時光那裏偷來幾個時辰,有時把它們變成天堂,有時把它們變成地獄。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時光都擴張,不再是計時的分秒。

一個長者仙逝,多年來,不幸的事總是每天發生,死亡逼近了他們的視線,在過去的日子是他們在一匹波紋綢中製造著幸福的秘訣,他們在幸福中渴望自己會永生。現在,他們心平氣和地麵對著世界上任何死亡,他們為在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中的生活而幹杯。

他們在幸福的操勞和愛的職責之中被彼此的手裹住,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為什麼會如此長久地緊裹住他們的身體呢?在所有的世俗場景之中,有些人卻把婚姻生活當作愛情的墳墓,這決不是危言聳聽。當他們被那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所裹住的一刹那:他一心一意地想在愛情中感受到快樂,她一心一意地想憑借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尋找理想中的情愛世界。兩者的夢想必然受到現實的限製,在長久的日常生活之中,他有時會在窒息中撕開那匹波紋綢,他去到了一座島上,空氣中回蕩著海藻味,他在島上生活,在島上經曆著沒有苦役等待他的自由生活,但他的自由對他來說是虛妄的。他又重新回到了那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中去,他呼吸著她奇特的氣息,在她的氣息中入眠。

她是那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中最為優雅的設計者。她精心地修補著已經蛻變的色彩,多年的日常生活中,她感悟到了那個男人需要的溫度、以及可以滿足他無限欲望的紅色、藍色和憂鬱的黑色,有時候當他出門時,她就將那匹巨大的五顏六色的波紋綢展開,她設計著未來的顏色,甚至設計著死亡。

他回來了,她把他裹起來,隻有在這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裏可以閃爍著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切切私語,閃爍著黑夜和白晝的雙麵顏色。就這樣他們進入了70歲,在那天下午,他們的遊戲和70歲的生日在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中展開時,愛情的燭光溫暖著他們的麵孔,在那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裏他們開始產生了猝然消亡的意象:像升起在空中燦爛的禮花一樣環繞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