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天氣越來越熱了。
曲家大院天井裏的石榴花已開得紅紅火火，槐樹也是枝繁葉茂，葡萄架上已掛滿了一串串飽滿圓實的佳果，雖然還沒有完全成熟，但可以預見的酸酸甜甜的味覺享受已指日可待。
這幾年販運山貨，程偉建賺了一些錢，成家後不想再到處奔波了，就想找個項目經營。恰在這時，傳來一個令他欣喜萬分的消息——上麵已決定開發青石橋鎮的旅遊資源，目前正在做整體規劃。
他立即在心裏琢磨開了，既然開發旅遊資源，青石橋街上的老房子必定在開發之列，而曲家大院必定是最佳選擇。如果以曲家大院為基礎成立一家旅遊公司，將曲家大院開發成集旅遊休閑和住宿餐飲為一體的經濟實體，效益肯定相當可觀。
思路確定後，程偉建就去跟家人商量，建議全家另外租一套房子住，把曲家大院騰出來搞旅遊開發。可是，父母和老太都不同意，說好不容易把房產證辦下來了，卻要搬出去，要是政策再變了，還能回來住嗎？這房子還是我們的嗎？
程偉建一聽這話就笑了，說，你們幾個老人家隻關心老房子，也不去關心一下政策。你們還沒聽說嗎？今年春上召開的十屆全國人大第二次會議再次修改了憲法，明確提出公民合法的私有財產不受侵犯，國家依照法律規定保護公民的私有財產權和繼承權。你們這下總該放心了吧？
程運良撓撓頭皮，問，這是真的嗎？
程偉建拿出一本法律彙編遞給伯伯，你看，這上麵寫得清清楚楚。
程運良戴上老花鏡，跟老婆研究了老半天，這才說，要是政策不再變了，我們心裏也就踏實了。可是，在這老房子裏住了這麼多年，一下子搬出去實在是舍不得；像這樣原汁原味的傳統建築，如今越來越少了。
程偉建就開導父母，反正這房子已經是我們的了，想啥時候回來住都可以。可是，自己住產生不了效益，開發出來就盤活了資產，今後還怕沒有好房子住？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長期呆在一個地方不動未必就是好事兒。
程偉建拉妹妹一起來做三個老人的工作，程運良兩口子這才答應下來，因為他們在買下老房子的過程中悟出一個道理，老房子固然重要，但沒有錢照樣不行。李玉慧又去遊說姥姥，一家人終於形成了共識。
程運良又提出，租房子住像啥話？要不就另蓋一座，像宋家那樣。程偉建想想也是，於是就提出一個方案，在河邊另找一塊地蓋一座小樓。
對於程偉建的經營思路，宋萬銀從兒媳婦的話中零零星星地聽到了幾句，憑他的經驗和智慧，很快就搞清楚了程偉建的整個意圖，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他也明白開發旅遊項目是今後的發展趨勢，但是，沒有一個合適的實體為依托，開發也是空談。他也想到了曲家大院，無奈那已是人家程家的房產，他隻能望房興歎。
但是，宋萬銀畢竟是宋萬銀，他既然以商人的精明看到了商機，就不想白白錯過，於是就請錢玉生帶話給程偉建，說願意與程偉建聯合開發曲家大院的旅遊資源。
然而，讓宋萬銀始料不及的是，程偉建竟然一口回絕了，還說這是我們程家自己的事，不需要外人來摻和。宋萬銀感到很沒麵子。正悶悶不樂的時候，忽然聽說程偉建正愁找不到合適的地蓋房子，宋萬銀靈機一動，有了一個主意。
南街西頭靠近河邊的一排平房，原來是鎮塑料廠的廠房，後來因為規劃調整，塑料廠遷到鎮東去了，那排廠房就被宋萬銀租賃下來做倉庫，堆放水泥和鋼筋，雖然目前基本閑置不用，但租賃期還沒有到。
宋萬銀找到塑料廠曲廠長，一番公關，曲廠長答應配合。
隨後，曲廠長主動找到程偉建，說願意把那排房子以及房子下麵的土地使用權低價賣給他，程偉建喜出望外，經過一番努力，疏通了各方關係，很快辦好一係列手續。
程偉建很快就把廠房拆除了，很快就打好地基。這時候，他主動找到宋萬銀，說蓋房子需要預製板，想全部從宋萬銀的廠裏拉。宋萬銀高興地說，沒問題，保證供應，而且是最低價。程偉建笑著說，宋叔叔，就按市場價，一分錢都不會少的。
程偉建走後，宋萬銀立即又找到錢玉生，請他帶話給程偉建，說隻要程偉建同意聯合開發曲家大院，他宋萬銀願意白送所有的預製板，甚至其他的建築材料也可以考慮。然而，程偉建卻隻是笑笑，隨後把所有購買預製板的錢都拿過來了。
宋萬銀有些惱火了，心想這小子也太目中無人了，不給你一點兒顏色看你就不曉得薑還是老的辣，但他開始啥都不說，他要等最佳時機。
當程家房子蓋到第二層的時候，宋萬銀出來說話了。他告訴程偉建，他在三年前就租下了那幾間廠房當做倉庫，當時合同簽了六年，目前還有三年才到期。
宋萬銀輕描淡寫地說，偉建侄兒，你也曉得我經營預製板廠有好多年了，馬上還要擴大生產，又進了一批水泥和鋼筋，可倉庫都被你拆掉了，我放在哪裏呀？
程偉建驚訝地說，宋叔叔，曲廠長沒有跟我說這事兒呀？
宋萬銀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在程偉建眼前晃了晃，說，你看，這是我跟塑料廠簽的租賃合同，白紙黑字，假不了的。曲廠長他真的就沒跟你說？這個人真是個迷糊蛋。
程偉建二話不說，騎上摩托車，拉著宋萬銀直奔塑料廠。
見到曲廠長，程偉建氣喘籲籲地問：
曲廠長，那幾間廠房原來租給宋叔叔了？
曲廠長像剛睡醒似的，突然一拍腦袋說，哎呀，你瞧我這記性，我把這事兒都給忘了。是有這回事兒，三年前就租給宋老板當倉庫了。
宋萬銀衝曲廠長點點頭。
程偉建耐住性子問，那你當時咋不對我說清楚？
誰知曲廠長卻又一拍腦袋說，不對，我想起來了，你找到我的時候，我當時對你說了，可你說沒關係，你去找宋老板協商，還說這事兒應該沒問題……
曲廠長話還沒說完，程偉建就叫起來，曲廠長，你沒說過這話，是你主動找到我的，你當時啥都沒說，就跟我簽了合同，現在你咋又不承認了呢？
一個說曾經說過，一個說壓根就沒說，兩人爭得麵紅耳赤。
過了一會兒，程偉建氣呼呼地問：
曲廠長，我房子都蓋了，你說這事兒咋辦？
曲廠長也很幹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們兩個商量吧，反正我租也是租，賣也是賣。
聽了這話，程偉建把頭一別，騎上摩托車就走了。
望著程偉建遠去的背影，宋萬銀和曲廠長相視一笑。
進屋坐定了，曲廠長笑著說，老宋，你這一招真高！
宋萬銀哈哈一笑，說，還有更高的在後麵哩，隻是有些委屈老兄你了，白挨了程偉建的埋怨不說，今後還有可能陪我上法庭呀。
曲廠長驚訝地問，上法庭？你想打官司？
很有可能，不過要看事情的發展，更主要的是看程偉建的態度。宋萬銀說，到時候我把塑料廠跟程偉建都告下，當然嘍，主要是他，你隻是配合一下，走個過場，不會給你們造成任何損失。兄弟我不會虧待你的。
說完，宋萬銀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曲廠長，曲廠長推讓一番，最終還是收下了。
後來，宋萬銀又找過程偉建幾次，可他一點兒都不肯讓步，這讓宋萬銀更加惱火，心想你這個臭小子真是個倔脾氣，看來不讓你受點兒挫折，真不曉得天高地厚，隨即就把程偉建跟塑料廠一起告上了鎮法庭。
接到法庭送來的起訴狀副本，程偉建一下子傻了眼。
他沒想到事情會走到這一步。心情不好，回到家裏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悶悶不樂。錢秀月問新婚丈夫，房子蓋得咋樣了？程偉建煩躁地說，唉，遇到麻煩了。錢秀月追問，啥麻煩？是不是錢不夠了？
程偉建說，錢不是問題，問題出在塑料廠的廠房上。然後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妻子。錢秀月遞給丈夫一杯茶，順便接過起訴狀副本看了看，說，那你咋不找宋叔叔好好說一說？讓他把那塊地給我們用，他再另找一塊，反正靠近河邊的地有的是。
程偉建喝了一口水說，我也跟他講過我的難處，可他就是不答應。他說他當年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那些破房子修好，光買水泥塗料請工人就花了不少錢。這還不算，他還說我蓋房子導致他預製板廠無法擴大生產，這種間接的損失也要我來賠。他給我算了一筆賬，要我賠他十五萬元，否則不讓我繼續施工。
錢秀月一聽這話就跳了起來，十五萬？他真是獅子大開口，就那幾間破房子也值十五萬？你就不給他，看他能把你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