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班的路上,我不緊不慢地騎車往家裏趕。
快過幸福大街的時候,一輛摩托車從我身後呼嘯著過來。我發現這輛車的軲轆後邊好像拖帶著什麼東西。起初,我以為是一根慌了神的柴草,一失足被卷到了軲轆裏。後來,我發現,那不是柴草,好像是根線,線後邊還拴著一樣東西。
正好這輛車要往旁邊的巷子裏拐,速度慢了許多,我才看清楚,車上有兩個人,前麵是個女的,後邊是個男的。男的手裏拿著一截兒短棍,短棍上係著一根細線,線的末端拴著的,竟然是一隻鳥。
那隻鳥顯然已被拖得奄奄一息了,身子和腿已經不能動彈,隻是它的翅膀還在撲騰著。努力地保持著向上飛翔的姿勢。我看不到鳥的表情,但從它的掙紮中。我能感受到它的痛苦。
我本能地緊蹬了幾下,趕在那輛車的前麵停了下來,急切地把小鳥的慘狀告訴了他們。誰知後麵的那個男人幾乎看都沒看,隻朝我一瞪眼,不耐煩地說:“我早知道了,用你管?”
我一下子愣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麼好。我笑了笑,說:“大小它也是個生命,你這麼拖著它,明擺著是給它用刑啊!放了它吧。”我近乎哀求。誰知那個男人嘴裏嘟囔了一句“這人有病”,就催促著女人趕緊走。
摩托車又一次啟動了,地上的鳥還在掙紮,但已經站不起來了,翅膀在顫抖中不斷撲騰著。我正要放棄,一個孩子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叔叔,你把小鳥放了吧,你看它多疼啊,它媽媽看到了會哭的。”循著聲音看過去,車的另一邊,是一個小男孩兒。我認識這個小男孩兒,他就是附近那家饅頭鋪老板的孩子。我經常在那裏買饅頭,有時候就是他給我利落地找錢。
孩子的話顯然觸動了女人心中柔軟的部分,她回過頭對男人說:“放了吧,放了吧。”男人看了我一眼,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鬆開了手。女人一擰油門,走了。
鳥半躺在地上,似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男孩走過去,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手心。我說:“孩子,這小鳥傷得很重,恐怕……”我想表達自己的悲哀。不料,孩子抬頭朝我燦爛地笑了笑,說:“無論傷多重,治一治傷口,一樣可以好好地活。”
這個孩子好像沒有上過一天學,他的父親早亡,他隨著母親來到這座小城,娘兒倆靠開饅頭鋪維持生計。我經常看見黑而瘦小的他,蹬著一輛破舊的三輪車,在巷弄四處吆喝著賣饅頭。有時候,我還看到有孩子欺負他。前些日子,他的母親又嫁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的臉一天到晚黑沉沉的,也不知道對他怎樣。我一直以為,這孩子應該是一個受傷的生命,在人生最美好的童年,他失去了同齡人應有的陽光、溫暖和愛。他的可憐和無助,一度引起我的悲憫。
然而今天,他對待小鳥的態度和他的話讓我震撼。我感受到了一個弱小生命骨子裏的剛強。我說:“那你就好好照顧它吧。”孩子說:“放心吧,我會給它喂水、喂食。而且會陪它說話的……”
那隻鳥最終怎麼樣了,我不知道。後來,那家饅頭鋪搬走了,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有意思的是,有一天晚上,我還夢到了那個孩子。夢中,他和那隻被救的小鳥一起在晴空裏幸福地飛翔。
我想,這樣的一個孩子,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會過得很好,因為一個骨子裏永遠不會受傷的生命,人生所有的艱難困苦,都會給他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