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已於1988年作古,所作釋文不曾刊布,惜餘無緣得讀,不免遺憾。今德治先生所作釋文既得定稿,將以付梓,乃邀餘為序,冀為讀是書者之一助。謹據所見,略探此書消息於下:
1.《敦煌閑話》(以下簡稱《閑話》)無作者署名,亦無寫作年月。但書中言及“蔣介石被張學良監禁之西安”(見本書5頁),知此文之寫作必在1936年12月之後。而下文進一步透露較此更晚的信息,謂“十年前,我國政府曾委托瑞典大探險家、地理學者海台因氏實地調查,計建全長約萬粁之大鐵道”(見本書6頁)。考所謂“瑞典大探險家、地理學者海台因氏”,實即斯文?赫定(Sven Ahders Hedin,1865-1952)。所謂計劃修建約萬公裏的“大鐵道”,乃指1933年6月中國政府鐵道部計劃興建西安至烏魯木齊的大鐵道,斯文赫定被任命為“鐵道部顧問”,奉命勘查線路。旋因工程浩大及經費拮據,計劃改為興建西通新疆的公路。《閑話》執筆者說這次“實地調查”發生在“十年前”,由此推知此《閑話》的寫作時間更當晚在1943年6月之後。執筆者又謂斯文?赫定負責進行的此次“實地調查”,係“我國政府”所“委托”者,由此知作者必為中國人。從筆跡看,《閑話》書寫流利,行筆嫻熟,頗具書法功力,但文句不甚通妥,標點亦失規範,似非寫作當行;而文中時見日語詞彙,知作者頗習日語。至於本文寫作時之1943年,正值中國抗戰最為艱苦的時期。執筆者能在此時赴日訪問,固非等閑之輩。文中所以終不透露作者身份,或有不便示人之隱衷,有待進一步考證。
2.《閑話》所記,為某長者之談話。而此長者“須白目細”(見本書開頭),“老而重聽”、“年愈古稀”(見本書4頁),“鬻書畫所得,米鹽而外,專收古代佛像、碑碣、古泉、古磚瓦、畫像石、銅器、玉器、古鏡、銅印、古瓶、古硯、古代武器、唐墨、寫經、拓本法帖等數千件,悉有文字記載,為其特色”,又“特於邸之一角,設一小博物館”(俱見本書1頁)。且此翁能讀漢文經典,對中國古代史有相當的知識,熟知《西遊記》及徐鬆之《西域水道記》,頗讀唐宋詩,嚐引王昌齡“青海長雲暗雪山”、王維“西出陽關無故人”、李洞“十萬裏程難多少”及宋僧衢州烏巨道行禪師“溪聲廣長舌,山色清淨身”詩句;談話中,又每每譽揚日本,流露出日本特有的自大心理及優越感。略舉數例於下:a.說伯希和所獲敦煌古卷“分藏於(法國)國民圖書館及奇美博物館……可惜無機會將他拿到日本來。”“若(日本)法隆寺、正倉院,試問世界上何處有這樣的寺院呢”;“敦煌果然有敦煌的趣味,然而日本全體,是世界文化之一大寶藏,這是可以自信的。”
(見本書23頁)b.“在我目張開的期內,若能看到大同石窟、敦煌石窟能由日本人之手修理發掘……則我心始得安心閉目。”(見本書24頁)c.“為君述日本探險隊事……請君再飲一杯,為日本探險家舉杯以祝!”(見本書62頁)d.“探險家立花……是(日本)本願寺小和尚,象征著新興日本。”(見本書62頁)e.“跨著印度、中亞、中國廣大地域而不知其數之聖跡,斷不可悉委不信(佛教)之西人手鋤。在最浴恩澤、現最信仰並占有佛學最高位置之日本佛徒,當然應參加(考察發掘)。就地理的、語言的、民族的方麵言,最為適當,最應負此責任,並可深信是報恩行為。(大穀)光瑞因此率先示範,在明治三十五年即1902(是斯氏第一次向和闐探險獲得成績之翌年),派弟子二人赴中央亞細亞探險發掘。第二回即派立花及另一人(引者按:此“另一人”,乃指野村榮三郎)從北京出發,取道蒙古,於烏魯木齊地方(U-rumchi)分道,各向泰利姆盆地(Tarim)之南側探險……當時立花年僅十八歲,作成世界探險史上之少年紀錄。”(見本書63頁)f.“餘大為感激而常常感謝之。若無(大穀)光瑞,則與我人有深切因緣之中央亞細亞,將全被紅毛碧眼輩駝蹄蹂躪。(日本)青年和尚之登場,真新時代日本人之向世界吐氣!”(見本書63頁)以上種種,皆透露此談話“長者”當是日本某老一輩書畫家兼收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