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種想象,若與千佛洞之壁畫關聯而設想,則古寫經中所以多淨土教係之經典,壁畫所以多淨土變圖及菩薩象,尤其是觀經變相十八地獄,可以證明信者之信仰淨土,非印度本來原始佛教之淨土思想觀念,誠如賽那爾氏之暗示,是受到崇拜太陽之影響。
賽氏謂佛傳是信仰太陽之變形,培氏亦以為西方極樂淨土及無量光佛之思想,是佛教傳入西域後吸收拜火教,即中國所謂祆教的要素,並受宗教文學之影響,始得成立大乘體係,此祆教要素之中國的展開,庫車的千佛洞雖不甚顯明,至吐魯番而漸具大體,至敦煌千佛洞而明示。培氏對此,殊感興趣。東西文明之交流,於漢文外若調查所謂蕃語之古書,可以漸漸增其確實性,但蕃語多種多類,實屬驚人,且其中混有若幹古代死語,故博學如培氏亦無從措手,而但感其神秘與驚異。
此外,西藏文之束板頗多。西藏之高僧法成因護法王拉爾排欽被弟所弑,在滅法殺僧之時,將經負於馬背,逃至敦煌,故有其手譯本及譯經草稿。現在發見《楞伽經》係之禪方麵的法成譯本,與西藏語相歧者則有西夏文;梵語方麵,亦有雅語、俗語,今發見《大乘起信論》、《佛所行讚》之作者馬鳴所作戲曲數篇。
其間還有中古之波斯語及地方之方言,例如粟特語及古代於闐語等,印歐語係之龜茲語與睹貨羅[今譯作吐火羅]語,突厥語及屬於此語係之回鶻語、蒙古語,至於若幹死語,培氏亦不能判明,共計約有二十種言語,真古代語之寶庫,培氏對之,隻感自己學識淺薄。此多種多樣之言語的雜亂,是當時該地文化之花燦爛競妍。
自然絹與麻之描寫繪畫及染織模樣,即是此文化交流之鮮明痕跡,印度及西藏之佛畫影響,西歐之手法,狩獵文、天馬文、忍冬文、唐草模樣,以至希臘式之染織,皆因作菩薩像及唐式供養人物之周圍與衣服裝飾,據雲日本法隆寺及正倉院之染織寫真幾屬同此模樣,例如正倉院有名的樹下美人圖之白描,正倉院之“聖語藏”的天平寫經,然在此莫高窟藏書前,亦不得不退避三舍。培氏使自己知識總動員,尚未能追隨此大穴庫,今以完全純真學徒態度,謙虛從事調查。
如此三星期之忘我研求,約一萬五千卷,調查先告一段落,頑健的培氏,已感視衰身倦,往往橫臥古寫經間,瞑目休養,似木乃伊之靜寂。
道士偶來石室,見此情況,大聲道:“大人有病麼?為何氣色很難看?”
培氏搖手道:“住持,因工作告一段落,故暫休息。”
“如此不好,外麵正大雪,大人如此,將受風耶。”
培氏起立,見戶外雪片如張紗幕,住持帽上肩上堆得雪白,因想起讀過之沙漠都市為沙所沒之故事:有一德高和尚,至沙漠都市講經,奢侈驕慢悖德之市民們皆不願傾聽,真危險之命運,今日哪知明日事,此種大信心何從說起。高僧一言不發,隻想為市民祈禱,步入某塔,一心禮誦而入三味。漸從三味醒來,勤行已終,欲思出外,推門不開,似有大力壓住,乃步上塔之二層,塔門依然不開,漸登至最高層,推門一望,真不可思議,人馬如織之大都市,不知何時已寂無聲息埋於沙中,一完成一片沙漠,所殘留者,隻高塔高僧而已。
培氏覺現在亦毫無聲息,所幸降雪而非沙,同時想若能與古書同埋,亦屬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