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從菌傘滾落的第七個清晨，嬰孩的啼哭有了新的韻律。程師姐跪在藥園鬆軟的腐殖土上，發現菌絲胎記正在嬰孩掌心生長——不是蔓延，而是收縮。那些晶瑩的菌絲聚成星芒狀，每收縮一分，天際線就褪去些許青銅鏽色。
林墨的露珠之軀懸浮在籬笆間，忽然嚐到鹹澀。雨水不該是這個味道。他順著菌絲網絡溯源，發現鹹味來自新生藥園地底三百丈處的鹽晶層——那裏嵌著塊青銅殘片，殘片上的蝕刻不是星圖，是張哭泣的人臉。
\"墨兒，你看。\"程師姐的菌絲手指劃過鹽晶，青銅人臉突然睜眼。被淚水衝刷的鹽粒騰空凝成十二柄小劍，劍鋒直指酣睡的嬰孩。菌絲胎記暴長成盾的刹那，林墨看見每柄劍身都映著楚風的臉，那些臉在劍刃上重複著剜心的動作。
鹽晶劍陣刺穿菌盾時發出海嘯般的轟鳴。程師姐的虛影被震散成孢子雲，嬰孩墜入腐殖土裂縫。林墨的露珠之軀彙聚成暴雨傾注裂縫，卻在鹽晶層撞見初代宗主的茶餅——此刻它正在青銅殘片上發黴，菌斑拚成八個字：「淚盡方知茶是血」。
地底突然傳來胎動。嬰孩的菌絲胎記紮根鹽晶層，根係纏繞住青銅殘片。林墨的雨幕中浮現三百世記憶：原來每代道種隕落時，眼淚都彙入此地。鹽晶層根本不是礦物，是凝固的苦淚之海。
\"該煮茶了。\"楚風的聲音從鹽劍中滲出。十二劍陣突然融化，鹹澀的劍液灌入地縫。嬰孩的根係在淚海中痙攣，菌絲開始青銅化。程師姐的孢子雲在淚雨裏重聚，卻凝成初代宗主妻子的模樣——那個真正發明青霖訣的藥園女修。
她指尖綻開血靈芝，菌褶中抖落發黴的茶餅殘渣：\"夫君，你還要騙自己多久？\"殘渣墜地生成翡翠茶苗，根係刺穿青銅殘片。林墨的雨珠在茶苗尖端彙聚，嚐到了最初的茶味——沒有長生妄念，隻有山雨洗淨的苦香。
鹽晶層轟然崩塌，淚海倒灌入菌絲網絡。嬰孩的青銅化根係突然開花，花瓣上浮現十二仙門覆滅的真實場景：沒有道種，沒有蠱卵，隻有初代宗主跪在暴雨裏，徒手挖掘妻子被青銅殘片貫穿的屍體。
\"阿茵...\"初代宗主的啜泣從茶苗傳來。翡翠葉片舒展，露出葉脈間流動的星砂——那竟是妻子臨死前咬破指尖寫的血書：「種茶人，莫種劫」。
楚風的虛影在淚海中顯形，胸口插著半塊茶餅：\"原來我們都是你的茶渣。\"他的身影消散成鹽粒，融入嬰孩的菌絲胎記。十二仙門的因果重量突然減輕，天際線的青銅鏽色褪盡，露出琉璃般通透的夜空。
程師姐的虛影抱起嬰孩，菌絲胎記已收縮成朱砂痣。她哼著藥園古調走向翡翠茶田，每一步都踏出圈菌絲漣漪。林墨的雨珠懸在茶苗尖上，看見每片茶葉都映著個沒有修真的世界：修士化作耕夫，飛劍淪為柴刀，丹爐蒸騰著新米香。
初代宗主的啜泣漸弱，茶苗根部湧出清泉。泉水漫過藥園時，青銅殘片消融成肥，鹽晶層析出雪白的茶花。嬰孩在程師姐懷中停止啼哭，瞳仁裏星砂沉澱，凝成真正的黑眸。
林墨的雨珠終於墜地。在觸及茶花的刹那，他分解成億萬菌絲，攜著三百世的記憶滲入每株靈芝的菌褶。程師姐放下嬰孩，赤足踏入茶田。她采下最嫩的茶尖放入粗陶碗，倒進的不是泉水，是昨夜收集的露珠。
\"飲茶吧。\"她對虛空輕笑。
菌絲網絡忽然震顫，所有生靈都聽見古老的茶歌。十二仙門舊址長出翡翠茶樹，樹根纏著殘留的青銅柱。采茶女的身影在每片茶葉上晃動，她們額間沒有星砂，掌心沒有蠱卵，隻有采滿竹簍時滿足的笑紋。
嬰孩爬向籬笆邊的藥鏟，菌絲胎記碰到鏽跡的刹那，鏟柄開出一串紫花。程師姐飲盡茶湯，碗底沉澱的茶渣拚成林墨的眉眼。她將茶渣撒向翡翠茶田時，初代宗主的歎息隨風散去。
月光洗淨的夜幕下，最後一絲星砂化作螢火，停在嬰孩的黑眸上。菌絲網絡傳來新生的私語：這次，沒有修士煮茶，沒有蠱王聽雨，隻有茶香混著腐殖土的氣息，在滿月下靜靜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