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3)

第四卷

第一章

幺舅公來ZQ的時候。大舅舅去世已經十年了。幺妹才見到了親戚們口中的幺舅公。他沒有人們曾經描繪的那麼精明強幹,完全隻是個精瘦的老者,和他同來的還有他的小女兒。舅娘獨自一人,靠退休金過日子,蔡昱姝已經結婚,孩子也八九歲了。女兒多次叫母親去她家,舅娘不願意,說她並不是很老,還可以獨立生活。

幺舅公在幺妹家裏,才道出了來ZQ的真實意圖,他女兒韓韻秋,考上了大學,家裏實在是拿不出學費,想來ZQ找親戚湊點。在ZQ的親戚有好幾十個,都是他把大舅舅帶出來以後,大舅舅再帶的那些人出來的。如果每一個人出一百塊錢,韻秋的學費就夠了。如果能拿二百,生活費也不愁了。幺舅公的女兒,輪起輩分幺妹該喊幺姨。她在後麵拉扯幺舅公的衣服,口裏還喊了一聲:“爸爸”意在阻止父親繼續往下說。從幺姨的衣著看的出來他們生活的拮據。衣服雖然整潔,可在背部和腿部卻各有一個不經意難以看出的補丁。幺舅公伸手拂開了女兒拉扯他衣服的手,對女兒說:“如果當初不是我把你大表哥帶來ZQ他們不可能過上比農村好的生活,不說對他們有恩,對他們能改變生活環境總還是起了不可抹滅的作用的曬。”女兒韓韻秋說:“你那陣幫助他們,隻是舉手之勞,就可以要別人報答你?不是在家裏說的好好的,向他們借嗎?打張借條,以後我畢業出來還他們。”

借錢的人開口不容易,被借的人輕易也不願意借錢給別人,以前有個楊白勞,借錢不還,財主還可以強迫他用女兒頂債。可如今的人你卻拿他沒有辦法,咬腦殼硬,咬屁股臭。向法院起訴,他沒錢還,法院強製執行你也隻有鼓起眼睛把他望到。幺妹知道大姐,曾經借了一萬塊錢給表哥蔡昱逸,是表弟蔡昱麓一起來的。蔡昱麓拍著胸脯擔保說:“大哥不還我還。”這一家人,不是黨員都是團員,以前都是廠裏的幹部,在親戚中,一家子都是工人階級,經濟條件一直是親戚中惹人羨慕的一族,所以大姐毫不猶豫的借了。可借是借了,還錢就難了。如果說他們還不起,那還有一說。姐姐曾經也找大舅舅借過錢,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錢不多,三百二十元。是和別人合夥做生意,錢別人騙起跑了。可那時候,姐姐和姐夫拚死拚活幹一個月,難有三十塊錢的收入。為了還錢,一家人省吃儉用,有二十就還二十,衣服褲子都不舍得添置一件,到後來姐姐姐夫連內衣內褲都沒有,晚上睡覺都隻能裸體,兩年時間不到就把借款全還請了。如果表哥蔡昱逸有這點精神,萬把塊錢的賬早就可以還完的,畢盡他們每個月都有數千塊錢的收入。蔡昱麓還在一家摩配企業當副總經理,據他自己說月收入上萬元,可他卻像沒事人似的,十多年時間,才把欠款還完。你說這以後,誰還敢借錢與他。這些話不好直接說出口來,再說農民,這幾年雖說日子好過了些,也隻是吃飽穿暖,離小康生活還有一段距離,如今眼看自己的女兒也要讀高中了,正是要用錢的時候,哪裏有錢來借與他人。即使幺妹有錢,恐怕也不敢輕易借出去,大姐的經驗教訓,她可不得不接受。人們都說:借錢的時候是親家,還錢的時候就成冤家了。借別人家的錢,用起來輕鬆,也不心痛,還錢的時候就不同了,那錢是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一下子拿出去就是成千上萬,掂在手裏很高一疊,想想就舍不得,就心痛了,不想想別人的錢來的容易不容易。這樣的人不是沒有,而是大有人在。法院對這些人也寬宏大度,如果像電影白毛女那樣,砸鍋賣鐵都得還,不然就拿他擁有的東西頂賬,或者送去強製勞改,用勞改的收入還賬,看那些欠債不還的人還敢這麼囂張?這隻是幺妹的想法,政府當然不會這麼做的,所以即使有錢借與不借,還得斟酌斟酌。

農村人都想躋身城市,早年間是因為窮,缺吃少穿,如今雖然吃穿不用愁了。但要想富裕,則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夠實現的。當初幺妹從農村嫁來ZQ城郊,主要看上的是這個地區,而不是那個看上了她的人,圖的是改變自己的生存環境。幺妹知道,窮鄉僻壤的鄉村,要想改變麵貌,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很多年前,讀書就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那時候讀大學不要錢,可不是你想讀就可以去讀的,成份不好或者家庭裏的成員曆史有問題的,一律排斥在校園外,幺舅公這樣在偽政府裏當過官的人,子女根本沒資格讀大學,如今有資格了,卻又沒錢交學費了。幺妹很是惋惜,就和靳嶽鑫談起這事來。

“他們來借錢讀書?你想借給他?”靳嶽鑫說:“你莫忘了你大姐的教訓。借錢不還,存心賴賬,不就一萬塊錢麼,每個月還二百,誰都拿得出,用得著十多年才還完?”幺妹歎了口氣說:“即使我想借也沒有錢借給別個。幺兒眼看就讀高中,我還不知道錢從哪裏來。”幺舅公正好走來聽見說:“如今城裏的變化大,我都不認識路了,如果你有空,不妨一起去你二舅家看看他們能抽出點錢來不。”

第二章

二舅舅一家都是黨員幹部,混的最不好的也是質檢員,隻二舅娘不是,因為家庭出身。聽父親說:二舅當年在廠裏,是書讀得最多的,毛筆字寫的最好的,工資也是最高的,所以在親戚們的眼中,這家人以前是最有錢的,最耿直的,最瀟灑的,最令人羨慕的,所以大姐才放心的借錢給他們。二舅娘的老家和幺妹家是鄉鄰,也姓任,算起字輩二舅娘還長一輩,所以不喊她二舅娘而稱姑婆。她家解放前在當地是個大戶,田產多,請的丘二就多,就因為請的丘二多,被剝削的人就多,因此清匪反霸時被槍斃了。聽父親說:被槍斃的人他喊伯父,人並不可惡,常接濟窮人,也修橋補路做好事,就因為剝削人的罪惡,還是被槍斃了。二舅舅和姑婆的婚事是父親牽的線,當初父親把二舅舅引去伯父看,事前並沒有給二舅和姑婆說,伯父同意了才告訴的兩人,成婚後隨大舅舅來了ZQ不久父親的伯父就被槍斃了。後來,外婆一家就都遷去ZQ了。

從兒時起,幺妹就記得姑婆從來沒有回過家。春節清明回來燒錢化紙,家近在咫尺,幾十步之遙,姑婆從沒有走過去那根田坎。燒錢化紙都是在各自家的墳頭,有次幺妹看見姑婆在一塊空地邊燒紙時,姑婆的淚水牽起線線流,幺妹問姑婆朗格哭了?姑婆說:“沒哭,煙熏的。”兒時的幺妹知道啥啊?啥也不知道。根本不知道姑婆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敢回去。就在那幾年,內查外調,二舅舅差點成了漏劃的富農。老家一個叫蔡昱國的人向調查組反映,蔡雪勳解放前兩年已經沒有讀書了,在家務農。家中良田雖然是租佃的,卻也請了丘二的,當時他大哥去了ZQ在家執事的應該是他。另外解放前一年還和大地主的小姐結了婚,當了大地主家的姑爺,享受了地主剝削的勞動人民的果實。調查組的人如獲至寶,回ZQ立馬把蔡雪勳羈押了起來批判鬥爭,大舅和姨爹趕去看他,也立即被監視起來,勒令不準住下連夜連晚返回,幾天搞的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幸好軍管會主事的曾經是幺舅公的下級,隱約知道點大舅舅,叫人複查。查出二舅是在讀書,結婚也是解放以後的事。二舅才幸免於難。不過從此二舅這一家人就遠離姑婆的娘家人了,也許不是嫌棄而是害怕。那時候,人人都整階級敵人,往死裏整,整死整殘廢不犯法。誰不怕?

二舅工作的工廠是三線建設時期遷進大山的軍工企業,改革開放又從山區遷來ZQ二舅來電話,生日請客,小輩都要去的。蔡昱逸炫耀他新分的房子,邀約客人去他家打麻將。路上蔡昱逸不無興高采烈的說:“銀行貸了幾十個億給我們修建職工宿舍和廠房。”蔡昱麓說:“我和大哥都分了二室一廳。”大姐哥對幺妹小聲說:“貸幾十個億來修廠房宿舍。二天利息都夠得他們還,這個廠的效益會越來越差的,終歸會垮台。”蔡昱麓說:“國家的錢,不用白不用,貸款還不起國家會減免的,怕啥。”大姐哥沒有繼續說下去。

兄弟倆的住宅都很狹窄。臥室安上床就沒多少地方,人在裏麵打轉身都困難,有一間稍大點,勉強可以放一排組合櫃,那一廳更見狹小,如果放上麻將桌子,恐怕要想出去還得坐著的人起身讓路,兄弟倆說:這是最後一批福利分房了,以後得用錢買,小點就小點,有人想要還沒得資格呢。

蔡昱麓搓麻將的癮頭很大,迫不及待的擺出麻將桌子,果然安放不下,還得借助過道斜放著。幺妹不想和蔡昱麓打牌,前次在大姐哥家,蔡昱麓把帶去的幾百塊錢輸光了,還堅持要繼續打,最後欠了好幾百塊錢才走路,離開時說以後還,可走了就走了,以後碰上隻字未提,靳嶽鑫說:“來就來嘛,哪個贏哪個的還不一定呢。這個事情恁格說,來的都不是外人,就打小一點,整個幹五塊就是。”姨媽的老幺說:“逗五拖幺就是。”靳嶽鑫說:“五拖幺就五拖幺嘛。”蔡昱麓說:“哪個打恁小哦,最少二拖四,小了難得重牌。”老幺問:“朗格二拖四。”蔡昱逸說:“小服二十塊錢自摸四十塊錢,字算一翻二十塊錢,杠了四十塊錢,暗杠字六十塊錢,明杠一暗杠二。”老幺說:“你倆弟兄當然哦,停薪留職出去找大錢,我們可不敢跟你兩個比。”靳嶽鑫說:“哎呀怕啥子嘛,二拖四就二拖四,大不了輸了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