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一章
靳嶽鑫沒讀多少書,可說基本上還算文盲。十年浩劫正是學知識的年代,可是卻停課鬧革命,結果把什麼都鬧沒了。改革開放,隻有抬預製板提石灰桶搬磚頭,當一個最底層的建築工,那些年,弄不好還得不到工資,後來托熟人去了一家工廠,先讓他當組長,再培養他當幹部,誰知沒幾天就出了差錯,他把數目字搞錯了,125寫成了100205,這原本沒多大的錯,100,20,5,加起來不是125是多少,這也隻是沒有搞清楚數目字的規律,也值得車間的人大驚小怪。銷售科原本是想讓他搞銷售工作,就是購進原材料和銷售產品,工作輕鬆錢還不少。出了這事情老板就不願意了,說把這工作交給他,他又不識數,拿起支票滿天飛,出了事情找哪一個?這樣一來這個工作就泡湯了。虧得熟人去協調,才沒有炒他的魷魚,留他在車間當輔助工,笨重的,肮髒的,辛苦的,累人的,都讓他去做,和那些工作輕鬆而且工資還比他高的人相比,還真有些氣餒,有什麼辦法,喊你去學車工鉗工和技術要求高的工種,學會了工作比當輔助工工作輕鬆些,工資也還要高些。你不但學不會看圖紙,甚至連量具遊標卡高度尺都看不懂,你不當輔助工還能幹啥?他有些後悔當初不好好讀書,可那個年代好好讀書也沒什麼用,根本就沒多少老師在好好教書,知識越多越反動,知識份子都是臭老九。好多老師都人人自危,哪裏還顧得好好教書。
靳嶽鑫是在當輔助工的時候遇上任迤邐的,在同伴們的冷嘲熱諷中,任迤邐居然答應了他。從此,靳嶽鑫的生活充滿了陽光。靳嶽鑫和任迤邐的結婚,母親堅決反對。認為任迤邐身材矮小體質贏弱,不適合做他們家的兒媳婦。兒大不由娘,母親拗不過兒子,隻好用分家威脅:“你要和任迤邐結婚,我們就堅決分家,那間要垮的柴房,那張快散架的架子床,你拿去,以後我就再也不管你了。不曉得一個骨瘦如柴的女娃子,四根骨頭沒得半斤重,你看起了她那點?”就在那間破房子裏,他們開始了新的生活。任迤邐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從不和婆子媽計較。
誰也沒有料到這麼個不起眼的女人很是精明能幹。先是靳家修房子,私人修住宅,均是自己設計,自己聘請工人自己監督建造。靳家父母隻說修幾層樓,修多少間屋子,至於房子修成什麼樣子,則拿不出圖紙來。要購買那些建築材料?買多少磚?買多少預製板?買多少河沙水泥碎石子,沒誰能站出來做主?父母親拿不定主意。靳嶽鑫的兩個兄弟一問三不知。任迤邐隻去找了塊磚來自己量,然後就找來本子坐下來算,那時候一般家庭都沒計算機,她就用筆算。翌日,就告訴婆子媽磚一共需要多少匹,哪種預製板多少塊,另幾種幾米長的各多少塊,連樓梯板需要多少塊都是計算好了的。婆子媽有點不相信,可又沒其他人算得出來,隻好按照任迤邐計算的買了。房子修好了,磚和預製板剛剛合適。這下婆子媽信任她了,把裝修房屋需要多少瓷磚交給了她,婆子媽隻是交代了什麼地方鋪什麼瓷磚,什麼地方不需要鋪,地腳轉,衛生間磚。任迤邐帶上筆和卷尺,沒用多大功夫就買了回來,泥水匠鋪完剛好不多不少。婆子媽對幾個兒子說:“算不來了哈?喊你讀書不好生讀,偏要去爬樹掏鳥蛋,這下丟臉了吧。”看得出來,婆子媽對任迤邐還是有些不以為然,總認為她太淫瘦。從此,靳家隻要有點需要動文字的事情就來找她了,幺妹總是來者不拒,該幫的忙總是盡心盡力的幫,靳家人都認為他們娶了個能幹的媳婦。
讓婆子媽改變看法的是任迤邐對待婆婆的態度。婆婆九十歲了,獨自一人過日子,整天糊裏糊塗認不清進她屋子的人是誰,每天三餐飯是由三個兒子輪流端去,床就在進門處,端飯的人隻把門推開一條縫,把飯躉在門旁的板凳上就轉身跑,跑慢了有時要吃苦頭的,婆婆不愛幹淨,跑慢了有時會被婆婆抓大便砸。平常隻有婆婆的幺女能自由出入那間屋子,婆婆的幺女靳嶽鑫喊幺娘娘。幺妹聽說後想去看她,人們都叫她別去,說你去了要吃苦頭,幺妹還是去找幺娘娘帶她去。路上幺娘娘問她:“你不怕?”幺妹隻是搖了搖頭。
進屋幺娘娘就對婆婆說:“這是你大兒的大兒媳婦。”婆婆“哦”了一聲說:“是那個靳家新娶的會算賬的那個?”幺娘娘說:“不是她還有誰?”婆婆說:“這娃兒能幹,聽說你哥那堂客還看不上她。”幺娘娘說:“就是。”婆婆說:“無言水點點滴,你那婆子媽不是個東西,你以後別孝順她。”任迤邐不說話,隻點頭。婆婆說“看來你是個好孩子。”幺娘娘提來兩個暖水瓶,指著一個提桶對幺妹說:“你去井坎提點水來。”幺妹去了井坎,提了滿滿一桶水,走幾步歇一會,走幾步歇一會,終把滿滿一桶水提進了屋。婆婆笑了,說:“嘿,說你瘦,你還能幹呢,還沒有人提進來過滿滿一桶水呢。”幺娘娘把提來的暖瓶水倒在大盆裏,加上涼水,試試水溫,就給婆婆擦洗身子,婆婆隻有上身能動,下身動不了,看來幺娘娘經常擦洗,婆婆的身子沒長褥瘡,幹幹淨淨的。婆婆說:“這些年多虧你了,可惜好人不得好報,女婿則丟下你走了,你看你大哥二哥不來服侍我,他們才該遭受屋簷水點點滴的現眼報,哎,女婿不該死哦……”幺娘娘說:“媽,大哥二哥和三哥,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還怎麼來服侍你嘛。”婆婆說:“你那兩個兒,不拿錢給他老漢做手術,不是好東西。”幺娘娘說:“這也不能全怪孩子。兩個媳婦生的女兒,孩子他老漢則到處說:這輩子完了,斷後了,媳婦受不了,兒子也受不了,你說怪誰,怪他自己那張嘴。”婆婆說:“還是你女兒拿錢動的手術吧?”幺娘娘說:“還是去了。”老婆婆不說話了,幺妹說:“婆婆,以後我來幫你洗吧。”婆婆說:“你年紀八輕,就不怕髒?”幺妹搖了搖頭,婆婆說:“好吧,你以後就和你幺娘娘一起來。”
婆子媽不相信幺妹進出婆婆屋子來去自若,跟著媳婦去看,婆婆見了她說:“今天不是看你媳婦的麵子,一定給你好看。”
第二章
任迤邐沒有服侍婆婆幾年,婆婆就去世了。任迤邐服侍婆婆留下的好印象,則讓靳家人對她無不青睞。人原本就是在矛盾中生活,有人無緣無故的製造矛盾,有的人會在無聲無息中讓矛盾消融。也許,任迤邐就是一個能讓矛盾消融的人。有的人喜歡說長道短,當著張三說李四,當著李四說王五,人家要說你不可能堵住別人的嘴,你隻是聽了就聽了,千萬別去傳話,如果你把別人告訴你的話再告訴別人,矛盾就被你製造出來了。任何人和任迤邐談別人的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她都隻是聽,隻是點頭,從不參與討論和議論,所以,靳家的大人小孩都喜歡和她交往。
任迤邐也有她的遺憾。母親患胃癌,她做夢都沒有想到母親會死。那時她十八九歲,剛結婚,經濟拮據,她和丈夫的收入也就三二十元錢,買來一個月的油鹽柴米就所剩無幾了,母親住院,她也隻能買點水果營養品之類的東西去看看。有人對父親說:“你家裏的人得的不是癌症,是氣哽阻,我隻收你四百元錢,保證給你醫好。”父親說起話來輕鬆,看不出來又什麼壓力。家裏隻剩下老幺,老漢在外做木工活,做了幾十年了,工資想來不低,大哥和大嫂的工資是幺妹夫婦的數倍,二哥也有了正式工作,母親的醫藥費在他們單位都可以報銷,那時候的無產階級,隨便怎麼也比農民強。幺妹沒能力也就沒去過問醫療費的問題,隻是時常去看看而已。後來母親就出院回家了,接著聽說給老幺修建房子,幺妹以為母親無事了,誰知一年後接到母親去世的消息。
母親去世以後,父親就常來ZQ來了就住大姐家,一住半年,有時回去,時間也短,月餘又來ZQ有次父親獨自抱怨:“老了沒得意思,娃兒要走哪去你也隻有跟著到哪去,一點沒自由。”那次是大哥來ZQ把父親帶去大姐家。父親計算著大哥回老家的日子,就往來路張望,估計他心裏還是想跟著老大回老家,久等不見大哥蹤影,後來才聽說大哥早回老家去了。老漢因此沮喪了很多天,不知道是老大故意丟下父親離去,還是把父親遺忘在了ZQ從此以後,老漢對過早的把房產分給兒子,有時也露出些許後悔來。父親常住大姐家,幺妹也不以為意,反正都是子女,住哪家都一樣。前些年父親也常來她家,大多時間都和大姐一路,吃了飯大姐都還沒有說要走。老漢就催著大姐回去。有時大姐想留下來姊妹間說說話,在老漢的催促下隻得離開。幺妹鼓搗挽留,老漢偏要和大姐一路。老漢決計走,幺妹也不以為意,反正都是姊妹家,你隨便去哪兒都一樣,也就沒有執意留他。可這兩年不同了,姐哥從房子上跌下來在床上躺了一年多,姐姐腰杆痛,說是骨質疏鬆,痛的走路都艱難。幺妹心底深處對老漢是有些隔膜,可總是自己的父親,就提出來六姊妹輪流贍養父親,最好是每家二個月。以前聽姐姐說他們家怕高血脂,煮肥肉吃的時間少,也沒單獨給父親煮,於是就提議,每周輪流一個子女,給老漢烹個蹄髈。老漢的六個子女,要一個多月才輪流一次,這又費事不多,當子女的都盡點孝心。哥哥姐姐聽了隻是說:“要得呀!”除了幺妹自己端過幾個蹄髈外,誰也沒有給老漢端去過。幺妹見兄弟姊妹不願意,也不好再說什麼。二姐不願意父親長期住她那兒。也提出一家輪流兩個月,哥哥不說話,二哥說家裏沒人。可家裏沒人不是理由,你有心服侍老人可以拿錢,隻要有錢就可以找人服侍。看來也沒有人願意拿錢,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在靳家如魚得水的任迤邐,麵對自己的兄弟姊妹則有些無能為力。人微言輕誰聽她的喔?連一向對她惟命是從的靳嶽鑫也嘰裏咕嚕有閑話說,自己的親生子女都這樣態度,女婿能不說閑話嘛。隻是不當著任迤邐的麵說出來而已。父親解大便無自控能力,稍不留意殃及幾間屋子。誰願意家裏三天兩頭發一次大水,誰願意自己睡的床上時不時出現一節大便?所以有些家庭對幼兒和老人,能往外推盡量往外推,誰願意主動把幼兒和老人接來自己找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