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想想,我這是在哪?日本?深圳?
香港?好像電腦上顯示了這幾個地名,然後我鎖定深圳。
幾次住在深圳的新世紀酒店,常犯暈乎:我在哪裏?實在是,全世界的大飯店都差不多。大飯店裏的人,看著也趨同。走近電梯時,前邊一位男士的背影,看著就像餘秋雨。餘秋雨和我雖然是上海戲劇學院的同係同學,但學院裏佳麗如雲,戲文係男生一概地屬於第三世界了。前年去台灣,進得房間就見桌上擺著一本厚厚的書:餘秋雨的〈山居筆記〉。接待方麵臨時要我加一次演講:餘秋雨。我隻好抱起貴校友的厚書啃,好像一個要應付明天考試的笨笨的女生。我想這位餘秋雨就不能把書寫薄點,叫我到了台北好像還在上海!
後來在北京和他坐在一張餐桌旁,不過我更注意他的愛人,他也更注意我的愛人。時間一長,記憶中的餘秋雨,好像和我從報上電視上看到的陳逸飛、沙葉新都有點像。也許大都市裏的精靈都是這樣的?以後誰家生男也這樣兒的,好生嗬護著,日後準保又是一都市精靈。
所以,那次看見進電梯的男士像餘秋雨,又不敢斷定。再說如果一個電梯裏隻有一位男士和一位女士,女士怎能First看男士一眼?男士麼,好像看了我半眼,又把眼光收回去了。倒像皮筋,蹦出來就彈回去。我住23層,他也在23層走出電梯。正是8月盛夏。看他的背影,那一件款式和質地都無可挑剔的西服,全深圳找不出第二件。我回房間打電話問〈深圳商報〉的朋友。他說是餘秋雨,也住23層。很快我就接到餘秋雨從23層他那房間打來的電話:你剛才沒發現我偷看你半眼嗎?你那麼嚴肅,我就想,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不笑的陳祖芬。
隻有大都市才會蘊育這樣聰明的精靈。我大笑。我們都特男女授受不親。越是大都市,越是有一些有形無形的規則,規範著我們的行為。有形的如紅綠燈,無形的如電梯裏的男士頂多偷看女士半眼。
都市裏的人,很多事就想到一起去了。去年冬在築波。築波人很得意地對我說,全日本隻有築波有一條路,把電線杆撤了,把電線全埋地下去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全日本隻有這一條路,我隻是.覺得大連太了不起了——大連已經把不知多少電線都埋到了地下,而且沒有人對我提到過這事。因為這在大連的城市建設中算不上什麼了。在日本的都市裏,築波是特別差的,當然比不上大連。一本叫〈大連〉的攝影集,每半年重做。因為這個都市每半年就有太多的變化。我事隔二十六個半年,也就是十三年重返東京銀座,想再感受一下繁華給人的震撼。但是,沒有震撼,甚至也不覺得繁華,甚至覺得像日久被蝕的銀飾,褪色了。當然銀座還是銀座,我好像永不疲倦地在一個個大商場奔進奔出,看那些愛煞人的商品。隻是,都市如同人,不成熟就是優勢,年輕就是優勢,就有最闊大的創造和發展的空間。
大都市又如大超市。人們在大超市選擇商品,在大都市選擇自己的生活形態——有更多的規範,就有更多的自由——選擇的自由和創造的自由。如今大都市裏的作家藝術家有個時尚:住到鄉下去。我偏喜歡都市每天給我帶來的信息、變幻和驚喜,覺得身居鬧市才有靈氣。大都市使餘秋雨成為精靈,又給更多的人以靈氣。我喜歡丁聰的話:我不住鄉下,我哪裏人多住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