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知道他是老彭的司機。老彭黝威猛,而他蒼白單細,站在老彭的影子裏人就沒了。直到老彭要告辭的時候,他突然從老彭的影子裏走了出來對我說,他有種每八分鍾自動噴一次香水的掛瓶,可以清潔空氣,對我養病有好處,問我喜歡什麼花香的?我從來沒用過香水,我最喜歡的不是花是草坪。我脫口而出:要草香的。
第二天他來了,說沒有草香的,他代我選了一種什麼花香的。問我行嗎?我說行。我是什麼香水都一樣,我願意在屋裏掛香水瓶,其實是為他。他身上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真誠,好像隨時準備為別人付出。
我的眼睛術後常痛常流淚。我閉著眼睛半睡不睡地常常被無聲手槍的襲擊驚嚇起來——掛在牆上的香水瓶,每八分鍾射一次香水。那聲音,特別像好萊塢驚險片裏無聲手槍的襲擊。但是我想到他,我就決心承受這每八分鍾一次的襲擊。
後來我好些了,我的女友請幾個朋友吃飯,有我,有老彭。女友說司機都在外邊大餐廳裏吃。我說,是不是老彭的司機一起來吃?我這個建議其實有點不講道理。女友自己的司機都在大餐廳裏,為什麼我獨獨要老彭的司機和我們坐在一起?
我就是覺得他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我一時也說不清的東西。但我這個建議真是有點強人所難。不過我這一說,老彭好像立刻給我撐上一根柱子似的,他說,老賈不是司機,是董事長。
什麼?女友趕緊派人去請老賈入席,老賈不來,他是以司機“自居”的。
我看老賈一笑就像一個靦腆的小孩,怎麼叫老賈?他多大?說是三十多,不過他很能幹,所以四五十歲的人都覺得叫小賈好像委曲了他,就都叫他老賈。他和老彭原先也素不相識,去年,大連城市綜合管理監察大隊長老彭治理的散落在街頭胡亂拿塊抹布擦車的那些人,隨處擦車,弄得隨處都可能一地汙水,擦車人又衣衫不潔,很影響市容。老賈說話:這叫市長多尷尬!可是,他們不少是下崗工人,應該取締隨地擦車,又不該取締他們的飯碗。
就是那個不知該叫老賈還是小賈的賈雲寬,去年底把全市洗車擦車的人組織了起來,在指定的地點擦車。後來他又注意到香周路上有一溜個體的汽車裝修店,待裝修的汽車占道兒給城市添亂。今年6月,又在香周路口成立了汽車修配廠,接收了幾十名下崗工人.集中起來裝修汽車。老彭老說市長是建設大連,他是清道夫。但是老彭清理的,總得有個去處。到7月,賈雲寬又成立了…個廢品收購公司。他買下一家破產的燈具廠,把街頭收廢品的又組織了起來。
賈雲寬原來是做外貿做期貨的,談生意、洗桑拿、應酬,整個一個生意場上的人。決定建海利達清潔有限公司時他結識了老彭。老彭這個人,給歹徒打得頭上縫了十幾針,戴個禮帽又出來執行任務了。整個城市綜合管理大隊的人沒有星期六星期日地跟著老彭幹。而且執行任務不管到幾點,不準到外邊吃飯。我坐在賈雲寬的身邊,對講機不時傳出隊員們在城市各地的聲音:“你在哪個部位?”“我在管野攤兒。”“今天上午你辛苦了。”“沒事,為祖國效勞。”“四嫂,我一點回去吃飯。”
我看表,可不,今天是星期日,已十二點半了,還沒趕回去吃飯呢。又有人喊“二五零,你在哪個部位?”我問賈雲寬:“你的代號是二五零?”他笑,說隊員們都愛開玩笑,都說他是二百五,因為他一往情深地迷上了老彭,從此他每天早八點到九點在自己幾個公司處理各種業務,九點以後到晚上不知多晚,就給老彭當司機,連人帶他的福特車全為老彭效勞了,而且分文不取。所以隊員們給他起個代號二五零,那是二百五的雅稱了。
賈雲寬說,有時他們抓了無證商販罰款,商販對隊員罵罵咧咧的。他就對商販說,你們會喜歡我們的隊員的,你們會愛這些隊員的。果然那商販走時對賈雲寬說:小子,你說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