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激越,個性鮮明,執著於藝術追求,是一任性情的狂人的共同特征。他們把對世俗社會的不滿,對倫理規範的厭惡,對自我人格的追求,對內心世界的顯露,全部付諸藝術,借藝術以超脫,借藝術以離世,自我真性真情充斥於其藝術,構成了其癲狂的主要內容。
中國曆代文人,並不都是一味地逃避政治,全身保命,以逍遙派的身份評點時局,或作無為的哀歎,也有敢於麵對統治者的淫威而進行正麵反抗的。恃才忤上的狂人就是以才高自恃,不滿朝政,勇於抗上。他們由於個性表現上的獨立不羈,既不願受到世俗禮法的限製,又要使自己在政治權力的圈子裏爭一席之地。他們是投身政治而又蔑視政治的人。他們與政治的關係是矛盾的,既要通過自身才能為政治服務,又不滿政治權威者的所作所為。他們是政治鬥爭中的前鋒人物,是對統治者抨擊最為激烈的人。如果說有些文人是在“難得糊塗”中努力壓抑自己對社會的清醒的認識,對世俗的極度不滿,以及對政治鬥爭的極力回避,那麼,恃才忤上的狂人卻是不願糊塗也不能糊塗的。他們憑借敏銳的觀察和清醒的思維,勇敢揭露統治者的醜惡和偽善。他們毫不畏懼、毫不回避的態度顯示著他們對權威者的蔑視。漢代禰衡,“帝(曹操)傾心欲見,衡稱疾不肯往,而數有言論”(劉孝標《世說新語注》)。孔融“既見操雄詐漸著,數不能堪,故發辭偏宕,多致乖忤”(《後漢書·孔融傳》),正所謂逼之不懼,撫之不驚。他們對那些“寧順從以遠害,不違忤以害生”(禰衡《鸚鵡賦》)的似鸚鵡一般的奴顏婢膝者,報以輕蔑。卑躬屈膝,依附順從,在他們身上找不到影子。孔融著意放言,好交名士,以三代封建之論,影射曹氏代漢之心,終激怒曹操。禰衡則袒衣裸體,擊鼓罵操,(《後漢書·禰衡傳》)更見其不屈的精神。他們個性鮮明,性格豪放,人格獨立,內心耿直,外表剛毅,毫不妥協,勇於對抗,以此構成了他們心態的主要內容。
在傳統的中國思想中,以孔子思想為主的儒家思想是作為正統思想而被接受和被維護的,對之作任何懷疑和指責都是不允許的,繼承和維護這種思想成為一個後世學者主要的人生課題。因此,那些向儒家思想提出質疑的人,無不被視為“異端”或“異端狂人”。
異端狂人的狂,主要表現為對古聖先賢特別是儒家思想的大膽質疑和批判。“所謂異端者,詭天地之經,叛先王之憲,離析《六經》之微言,以誣心性而毀大義者也。”王夫之對異端者的定義,十分確切地揭示了異端者之狂的思想特征。異端狂人的代表人物為明代的李贄。李贄所生活的時代,正是中國封建社會的沒落時期,資本主義生產關係已經萌芽。封建統治階級為了鞏固自己的政治統治,極力宣揚以儒家為正統的理學,把孔夫子吹捧為“至聖先師”。李贄則與此針鋒相對,揭露和批判孔孟儒學,認為孔孟儒學早已完結,繼之的漢代儒學和宋代理學隻是“附會”“穿鑿”的東西,董仲舒不過是“章句之儒”,朱熹的理學是“流無窮之毒害”的“偽學”。李贄還將懷疑和批判的矛頭直指孔夫子,認為他“不學無術”,而且“不能無勢利之心”。這就把他從“聖人”的寶座上拉了下來。李贄反對迷信孔夫子,反對以孔夫子為衡量是非的準繩,要人們“無以孔夫子之定本行賞罰”,主張從孔孟之道的思想枷鎖中解放出來。李贄反對以孔夫子為師表,認為沒有孔夫子一樣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給於孔子而後足也。若必待取足於孔子,則千古以前無孔子,終不得為人乎?”(李贄《焚書·答耿中丞》)這種對正統思想的懷疑,構成了異端之狂的主要特征。而且,這種大膽的懷疑和批判精神,還昭示了異端者之狂的可貴與可敬,其積極意義當居各種類型的狂人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