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1 / 3)

《莊子列禦寇》載有兩則莊子挖苦那些小人得誌的故事,真可謂刻薄得淋漓酣暢,美妙得無以複加。

宋國有個叫曹商的人,為宋王出使秦國。去時,宋王送車數乘;歸時,秦王又送車百乘。回到宋國時,他路遇莊子,嘲笑莊子道:“身處窮閻陋巷,貧困得靠織麻鞋為生,瘦得脖子枯槁、麵帶菜色,是先生之所長,我曹商之所短也;而一見萬乘之主便得車百乘,卻是我曹商之所長也。”

莊子鎮定自若,從容答道:“我聽說秦王有病召醫,凡破痤瘡擠膿者可以得車一乘,而舔痔瘡者則得車五乘,所治的病愈下作,得車愈多。您莫非是專門舔他的痔瘡的吧?怎得車這麼多?您快滾開吧!”

另一故事講的也是某個因拜見宋襄王而被賞車十乘的人,駕著車在莊子麵前炫耀。莊子對他說:“河邊有戶窮得靠編織葦席謀生的人家,其子潛入深淵,撈得千金之珠。其父見了,慌忙讓兒子快用石頭砸了它!說想那千金之珠,肯定在九重深淵的黑龍頷下。你能拿到它,一定是碰巧黑龍正在睡覺。假使黑龍醒了,你恐怕性命難保。而今宋國之深,非隻九重之深淵也;宋王之猛,非隻凶狠之黑龍也。”莊子還譏諷他說:“你能得車,必是碰上他睡覺了;假使宋王醒來,你將粉身碎骨矣。”這真是對攀附權貴者最好的忠告!

莊子隱居民間,不是一隱了之。他拋開了名利和富貴,一生筆耕不輟,於艱難竭蹶之中,孜孜不倦地奮力攀登哲學思想的峰巒,著書立說,終成《莊子》-書,計五十二篇,洋洋十餘萬言,幫助人類重新認識世界上什麼東西最珍貴,什麼東西最卑微;什麼是得,什麼是失;什麼叫生,什麼叫死。如何有為,如何無為……

《莊子》是一部“明道之書”,莊子之“道”含義頗多,但主要是指一種精神境界。明道德,輕仁義,一生死,齊是非,虛靜恬淡,寂寞無為,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的精神境界。在莊子看來,官爵、名利、金錢都是暫寄人身之物,寄托之物,來去不可擋。所以不要為高官厚祿而放縱心誌,也不要因為窮困而趨附世俗,這樣看待“軒冕”與“窮約”就不會有什麼煩惱了。

莊子這種人生觀,深深地浸透到我們民族心理素質之中,且達到了刻骨銘心的程度。

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宏願,在特定的曆史時期有其積極意義,可是在曆史演進中,卻漸漸被庸俗化。那些隻取功名利祿,不但忘了天下責任,連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忘記了,本末倒置的愚蠢行徑,令智慧過人的莊子大為不屑。

以生命為首要自我價值。莊子認為,富貴是人們都向往的,而貧賤是人們都不願的,但富貴比起生命來,就次要得多了,所以在《讓王》篇裏有:“雖富貴不以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由於道家把“養生”、“全身遠害”當做人生主要的處世哲學,就形成了“物物,而不物於物”和逍遙於塵垢之外,追求絕對自由的人生理想。基於此,榮華富貴、高官厚祿都成了束縛精神自由、甚至能殘害生命的身外之物,故而應視為敝屣,不應對它們有絲毫的留戀。

在《莊子》-書中,我們可以看到,統治者曾兩次聘莊子為相,都被莊子嚴詞拒絕。

在《讓王》篇中,莊子的重生輕利的思想、把生命看做首要價值的人生觀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堯以天下讓給許由,許由不受;又讓給子州支父,子州支父說,他正在治自己的病,沒有工夫治天下;讓給隱者善卷,善卷說:“餘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締。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餘也。”遂不受,逃於深山,不知所處。

這些不接受天子之位的人,把自己的生命、人身自由看得高於一切。人間最尊貴者莫如天子,而在這些不受天下的人看來,人間最珍貴的莫如自己的身體,莫如“逍遙於天地之間”,這是得道之人迥異於俗人的地方,也是那些整日投機鑽營、上躥下跳、出賣人格去撈得一官半職的人所無法企及的境界。

莊子研究還有一個誤區,有人說莊子崇尚“無為”的哲學思想是消極的。這不符合莊子思想的全部意義。莊子實質上是主張“上必無為,下必有為”,認為“在上”的統治者如果清靜無為,便可較少地騷擾、魚肉、殘害百姓,百姓就可過太平日子。

而作為百姓,則應該有為。

他的有為所體現的自我價值取向,就是什麼是人生的首要自我價值以及如何才能體現、實現自我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