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還講了這樣一個發人深省的故事。有兩個國家為了爭地而打仗,兩國一個叫觸氏,一個叫蠻氏。為了一場土地之爭,打得血流成河,而且互相追殺,一追殺就是十天半個月。戰爭自然使兩國民不聊生,備受創傷。
可是,這兩個國家爭的是多大的土地?這個觸氏跟蠻氏,一個住在蝸牛的左犄角裏,一個住在蝸牛的右犄角裏。我們的生命都像電光石火一樣,轉瞬即逝。為了名利打得頭破血流,為了蠅頭小利大動幹戈,實在可笑至極。
人類常幻想著改變世界,但最終不過是被世界所改變。人是脆弱的血肉之軀,在強大的自然麵前是如此不堪一擊。論相貌,最美的人也美不過一朵花;論輕盈,人不如小鳥,甚至不如飛蛾和蚊蠅;論剛強,人不如鋼鐵和岩石,甚至不如人造的塑料和合金;論壽命,人不如古木鬆柏,甚至不如一隻泥沼裏爬行的烏龜;最可悲的是,造物主對人也是偏心的:給了飛鳥翅膀卻讓人隻能步行;給了野獸皮毛卻讓人無所遮掩;給了魚海洋卻讓人隻能望洋興歎;給了無生命的岩石永恒卻讓人隻活不滿百年。人的能力和壽命的有限性,就像兩把巨大的枷鎖,死死地扼住了人類的咽喉。
不幸,人卻有一個比萬物都活躍的頭腦,充滿各種比天地還大的欲望:渴望著擺脫一切束縛,擁有一個無限的充滿自由的世界,打破一切阻止人超越的障礙,以全新的姿態擁有世界,實現生命的高度自由。
正因為生命脆弱無助,人生淒苦短暫,莊子像一隻巨大的鯤鵬一樣,站在“神”一樣的哲學的高度,指點迷津。他告訴我們:既然人生有涯,就把自身融入無涯之中;既然人生淒苦,就和沒有痛苦隻有歡樂的大自然化而合一:人生最苦為死亡,那就把死視為至樂,從而改變死亡那蒼涼而悲哀的固有色彩,把死亡猙獰的讓人恐怖的麵孔,變成歡笑的麵具!
這是何等超然和灑脫的死亡意識啊!
莊子還告訴我們:死後不但不是萬事皆空,一無所有。相反,他喜滋滋地說:死了才能擁有一切:天地是你的大床,日月是你的連壁,星辰是你的珠寶,萬物都屬於了你!
世人由於貪欲太多,患得患失,不能在現實世界裏活得快樂,時時處於悲苦和哀歎之中。人們在生存之際,時時擔心生老病死,活得擔驚受怕,提心吊膽,不知死神什麼時候向我們招手,晚上把鞋子脫下來,不知第二天早上是否還能穿上。而隻有哲人莊周為我們解決了生死問題,這是中國人的福音。
其實,莊子的人生哲學一點也不深奧:他提倡的那種“道”,就是能使有限的生命擴充弘揚為無限的東西。而且這個“道”就在我們身邊,就是“自然”本身。
隻要我們時時以虛靜恬淡、寂寞無為為本,我們就能感到生命的存在與永恒!
莊子的“無限”學說,為我們人類可憐的有限的生命,拆除了藩籬,打開了一條通道,讓我們抵達廣闊的世界。在這裏,魚兒是我們的摯友,樹木是我們的兄弟,花兒是我們的姐妹,我們有日月做明燈,有星星做珠寶,天做被地做床,可以像大鵬展翅一樣,一飛九萬裏,像鯤一樣,把海洋占為己有。
在莊子看來,人類之所以一直淒淒哀哀,自憐自怨,抱怨天地不仁,把人也當做為芻狗。是因為我們自己的感知有限,離現實太近。好比井底之蛙和近視眼,隻能坐井觀天,鼠目寸光,隻要我們超越於一切名利之上,堅持無為,達到無名無功,無用無己,就能逍遙於物外,任天地而遊於無窮。
如果耿耿於功名利祿,就會使自己的生命意向受到拘束而喪失其本性,不但不能達於逍遙,最終被物所累,而使生命受損。
對於那些隻說漂亮話的人,把利益看得高於一切,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的人,莊子十分瞧不起,就用講故事來譏諷他們。
有一天,莊子家裏窮得實在是揭不開鍋了,要去借米。莊子就去找一個專門管水利的小官,這人叫監河侯。莊子請他周濟自己一點糧食,那個監河侯人很虛偽,不想救濟莊子,可卻裝得非常熱情。他對莊子說:“你看我現在正在忙著收租子,你等著吧,我一旦把租子全收上來,我一下子就借給你三百金。”三百兩黃金是多大的一個資產啊,但這隻是空頭支票。莊子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在忽悠他,一點米都不肯借的人,怎麼會舍得出三百兩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