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傳說的寓意頗深,說明它不是一首一般的曲子,而是一個被害的亡靈在人與鬼的世界之間的掙紮,焦灼和呼喊。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鬼魂在琴弦上的自由舞蹈,帶有濃鬱的煉獄色彩。這支曲子也不屬於任何一個世間凡人,必須有嵇康這種鐵打的靈魂的英豪,才配彈奏。也隻有嵇康這樣的哲學家、詩人兼音樂家的全才,方能演奏出它的真正神韻——那種人曲合一的美妙旋律。
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廣陵散》本身就講述了一個舍生取義的英雄的故事,無比悲壯和慘烈。
《廣陵散》是嵇康根據古曲改編並重新命名的。原名叫《聶政刺韓王曲》,這個故事與《史記》中所載有些不同,聶政殺的不是韓相,而是韓王。說的是聶政的父親被韓王所殺,為了報仇,聶政遇仙學琴後,離家漆身,吞炭變嗓,毀容豁齒,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之後,殺了韓王,可自己也被殺死。他的姐姐為了讓他留名青史,不顧風險出來認屍,最後痛哭氣絕於弟弟的屍體旁邊。
嵇康如此酷愛這首具有戈矛殺伐戰鬥氣氛的古曲,因為它直接表達了被壓迫者反抗暴君的鬥爭精神,具有極高的思想性和藝術價值。
嵇康從古人學來這支曲子,還在各個段子裏標上了小題,如“取韓”、“身亡”、“舍去”、“烈婦”、“沉名”、“投劍”、“峻跡”、“微行”等等。嵇康古為今用,借此曲來歌頌當時王淩、毋丘儉等人在廣陵對司馬昭的策反,才將流傳在民間的《聶政刺韓王》改名為《廣陵散》。所以,嵇康是這首古曲的再創造者,歌頌一種不畏強暴、寧死不屈的反抗精神和戰鬥意誌,歌頌英雄和深藏在靈魂中的火山一樣的爆發力!
嵇康是一個美男子,人們以“龍章風姿”稱讚他。嵇康人緣極好,王戎說與他交往二十年,未見其有不好的臉色。因此留下“意趣疏遠,心性放達”之美名。然而嵇康更有“剛腸嫉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的一麵,他的名篇《與山巨源絕交書》及對《廣陵散》的喜愛,便是他憤世嫉俗、任俠叛逆性格的表現。
臨刑前,他從容不迫,神氣不變,為了答謝三千名為他請願的太學生,盤腿坐在刑場上,從送別的哥哥手中拿過了他那張頗為古雅的七弦琴。這是嵇康珍之如寶、視之如命的古琴,這具古琴的琴囊用玉簾巾單、緙絲製成,價值不菲,是嵇康賣掉了東陽田產購得的,他還將祖傳的一塊河輪玉,截成十三個圓形的薄片,鑲嵌在琴麵上作“徽”。
嵇康將琴放在膝間,便彈起琴來。幾聲清越的琴音,頓時劃破了死寂的空氣。
《廣陵散》蘊涵著一種瀟灑而雄渾的精神,一種清新而激越的氣質,一種高奇而猛烈的神韻。疾速時快而不亂,舒緩處慢而連綿。琴聲逐漸由低沉轉向高亢,由舒緩趨於急促,激蕩奔突,把嵇康那憤懣不平的怨情,和那悲痛慘切的情調,表現的淋漓盡致。曲終之後,餘韻仍在刑場上空回蕩。
此刻,刑場上鴉雀無聲,靜寂已極,兵士們甚至拄立著戈矛,歪斜著身體,低垂著頭,去聆聽琴韻,仿佛這不是刑場,而是專門為聽琴而來。琴聲入雲,則凝為霓霞;琴聲墜地,則變為金石;琴聲飛入竹林,則化作一股天地之間的浩然正氣,在翡翠般碧綠光潔的枝竿之間婉轉穿行……
哀怨的曲調終於戛然而止,然後,嵇康給我們留下了最後一句耐人尋味的話:“袁孝尼一再要向我學這支曲子,我始終不肯傳授給他,《廣陵散》從今絕矣!”
最後,嵇康擲琴長嘯——嘯聲響遏行雲,穿越歲月的深邃與神奇,衝破曆史的風雲霧靄,直抵一千八百年後的今天,依然令人驚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