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阮籍早早就起了床,匆匆出了門,看見嫂嫂帶著七八歲的小侄子阮成,正要登上早已備好的牛車。阮籍緊趕幾步,朗聲問道:“嫂嫂,你這就要起程麼?”
阮籍的問候,把嫂嫂嚇了一跳,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儒家禮教規定:男女授受不親。這在當時,幾乎是天經地義的戒律。就是嫂子掉進水裏,丈夫的弟弟能否援手相救,還是個讓一些老夫子猶豫不決的問題哩!
阮籍的放達嫂嫂是知道的,可她還是想不到他如此大膽,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來和自己道別!
嫂嫂左右看了看,草草地施了一禮,聲音又小又快地說:“叔叔,快些回去吧,別人看見了如何是好?”
她一邊說著,一邊趕緊上了牛車,吩咐車夫快走。
誰知阮籍不僅沒停下,反而追上來,“嫂嫂,且慢!待小弟送你一程。”說著,竟然跟著牛車來到了街上。
此時,街上的店鋪都已開張,路上的行人也多起來。看見這種叔嫂相送的情景,認識阮籍的人都大為吃驚,他們紛紛駐足,一邊指指點點,一邊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阮籍可不管那麼多,照樣跟著牛車,一邊和嫂嫂話別,一邊招搖過市。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無視禮法的舉動很快就傳開了。有人就當麵譏諷阮籍:“小叔子送嫂嫂,於禮有違,成何體統!”
阮籍衝那人白了一眼,冷笑一聲,不屆地說:“禮豈為我輩設邪?”——禮法難道是為我這樣的人設置的麼?
這句話豪氣衝天,隻有阮籍這樣的大名士才敢說,噎得那個好事的人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阮籍別嫂”在曆史上是很著名的故事,它是那個時代禮教鉗製人的正常情感的一個縮影。
阮籍的言行,無疑奏響了魏晉時期追求個性解放的序曲,後來嵇康的“越名教而任自然”、王戎的“情之所鍾,正在我輩”都是在這一序曲的旋律下,竹林七賢用才情、勇氣和獨立自由的人格,譜寫的動人樂章。
阮籍在司馬氏的刀尖上跳舞,打的都是“醉拳”。
凡是司馬府上有宴會,他是每請必到,到便喝酒,有時真的醉了,有時是佯裝酒醉,以此來消極對抗。
這司馬集團本來是想讓阮籍為己所用,可是每次都不過是請來一個醉漢在這裏白吃白喝,在其中攪局,試想那是何等的掃興、何等的窩火憋氣啊!
不過,阮籍也有不醉的時候,這時反倒是司馬父子最難堪的時候。
一次,阮籍少有的沒有喝醉,和幾個大臣陪司馬昭談話,有一個大臣說起有個地方一個兒子把生身母親殺了,大家正議論紛紛時,阮籍開口說道:“嘻!殺父親還可以,何至於殺死母親呢?”
阮籍這句話,把滿座文武都嚇得變了臉色。
因為當時司馬昭正在主張“以孝治天下”,即要子孝父、臣忠君。孝和忠是緊連在一起的,父和君代表著家國的權威,這句流露著明顯叛逆性的話,足以引來殺身之禍。大家全替阮籍捏了一把冷汗,方才輕鬆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
司馬昭心中大為不快,沉下臉來質問阮籍:“殺父是天下之極惡,而你以為這是可以的嗎?”
阮籍早有成竹在胸,不慌不忙地隨機應道:“禽獸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如果殺父則是禽獸之行。而今有人連母親都殺,連禽獸也不如啊!”
在座的人聽了阮籍的話,都覺得他的見解更深奧,更加高人一籌,連司馬昭也難於找出岔子,不得不對阮籍的機靈善辯暗自佩服。
其實,阮籍以“酒”做武器,也是以生命做武器來和司馬氏過招。
曹爽請阮籍當參軍,阮籍憑著靈敏的政治嗅覺,知道曹氏已麵臨滅頂之災,他一個人難有回天之力,不想做無謂的犧牲,就歸隱閑居。
後來時局的變化,果然不出阮籍所料。
司馬懿“詐病奪權”,掌握了曹魏大權之後,也來請阮籍入仕,封他為“從事中郎”,阮籍知道自己麵對的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集團,用歸隱已經不夠了,不合作就有殺頭之患,合作又豈能甘心?
於是,他就采取了一種絕妙的過招手段:以酒做武器,讓司馬氏對他無可奈何!既不能為司馬氏所用,又沒有借口奪他的性命。不過,這一招,非有大智慧大膽略才能與虎謀皮。我們看到,阮籍也是在拿性命和司馬氏抗爭。屠刀幾次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還有一次更為驚險,阮籍遇到了強烈的攻擊,這次,他利用的是司馬昭本人為他解圍,這一招更為險絕!
阮籍在接受司馬家族入仕之請時,已經沒有了退路,除了以生命來抗爭之外,他別無選擇。這也正應了那一句古話:“橫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阮籍就是用“鬥酒勇士”的大無畏精神,把司馬集團的人嚇住了!
想找借口殺了這位名士吧?阮籍的口閉得緊緊的,就是不說一句讓對方能抓住把柄的話。想抓住阮籍不講禮儀的短處吧?阮籍卻另有高招。司馬父子拿著屠刀在他周圍轉悠,可就是無處下手。
比如:在他母親去世時,就有人跳出來想把阮籍置於死地。阮籍嗜酒成性,性格放誕,蔑視禮法。有一年其母新喪,他照常與司馬昭吃肉喝酒,旁邊在座的司隸何曾,實在看不過去,就說:“大將軍,你是提倡以孝治天下的,而阮籍重孝在身,還與大將吃肉喝酒,這是有傷教化的,是大不孝的行為!我請求把他流放治罪,以正世風!”
何曾的話,就像一枚重磅炸彈,在這場歡宴的上空轟響,在座的文武百官全都停止了吃喝,看司馬昭如何發落阮籍。
隻有阮籍聽了,神色自若,連眼皮都不抬一下,自顧自的照樣大吃大喝,好像何曾說的是別人一樣。
司馬昭心裏是暗暗叫苦。他明知道阮籍如此不把禮儀放在眼裏,是同他作對,可是他有苦難言。他必須有阮籍這個大名士為他作招牌,又是他自己請來了這個難惹得家夥,所以他隻好替阮籍解圍了:“阮公不是俗人,不講究表麵的規矩,你看他因為母親哀傷得形銷骨立的樣子,能說他不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