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政者與爭雄者都隻有一個下場,遁入一個土饅頭,還計較什麼誰成誰敗,爭什麼誰雌誰雄?
鄭板橋的詩文處處流露出揚州八怪的特征,不粉飾太平,關心民間疾苦,他寫下的一係列《悍吏》、《私刑惡》、《撫孤行》、《孤兒行》、《後孤兒行》、《姑惡》、《逃荒行》、《還家行》、《思歸行》等,都反映了深刻的社會矛盾,揭開清代“康雍乾盛世”的繁華外衣,露出了農村和城市另一麵的痍瘡。
《悍吏》寫的是官府小吏為非作歹,揭露得毫不留情:他們一下鄉,老百姓就遭殃。“村中殺雞忙作食,前村後村已屏息”;他們不但自己“入村捉鵝鴨”,“貪勒為刁奸”,還“洶洶虎而翼”,“沿村括稻穀”,拷打百姓,“叫呼楚撻無寧刻”;鄭板橋憤怒地說,這是“豺狼到處無虛過,不斷人喉抉人目”!
鄭板橋不光給他們立此存照,還犀利地指出,這種殘暴現象,往往是官府“知而故縱”。他痛心地說:“這不是人所應該做的,隻能是虎狼行為。”
《私刑惡》揭露了“官刑不敵私刑惡”的社會問題。這種“私刑”,就是官府小吏的貪贓枉法的胡作非為的惡行。鄭板橋說他們“搏人如豕”,“斬筋抉髓剔毛發”,隻要一聽到酷吏的吼叫,百姓就“突地無人色”,甚至被嚇得“四肢直”,“遊魂蕩”,“天地黑”,昏死過去。他們本來目的是“督盜搜贓”而來,卻借機“苛虐”百姓,“一絲一粒盡搜索”。
“累累妻女小兒童,拘囚係械網一空”,又大大地“索累無辜”,把七十歲的鄰居老翁也抓去,施以“白梃長椎”。
這種“雲昏雨黑”的景象,蒼天也要為之落淚,板橋豈能無言?
“難得糊塗”四字,據傳還有一段有趣的來曆。
有一年,鄭板橋到山東萊州雲峰山觀摩鄭公碑,晚間借宿在山下一老儒家中,老儒自稱糊塗老人,言談舉止,高雅不凡,兩人交談十分投契。老人家中有一塊特大硯台,石質細膩,鏤刻精美,鄭板橋看了大為讚賞。
老人請鄭板橋留下墨寶,以便請人刻於硯台背麵。
鄭板橋感到糊塗老人必有來曆,便題寫了“難得糊塗”四字,並蓋上了自己的名章“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硯台有方桌大小,還有很大一塊餘空,鄭板橋也請老人題寫一段跋語。老人沒有推辭,隨手寫道:“得美石難,得頑石尤難,由美石轉入頑石更難。美於中,頑其外,藏野人之廬,不入富貴之門也。”
寫罷也蓋了方印,印文是:
“院試第一,鄉試第二,殿試第三.”鄭板橋看後,知是一位情操高雅的退隱官員,頓生敬仰之意。見硯台還有空隙,便又提筆補寫了一段文字:“聰明難,糊塗尤難,由聰明而轉入糊塗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安心,非圖後來報也。”
“難得糊塗”的鄭板橋最愛是竹。
在他的心裏,竹是節操的象征:“不過數片葉,滿紙都是節;萬物要見根,非徒觀半截。”“濃淡有時無變節,歲寒鬆柏是知心。”
“未出土時先有節,縱淩雲處也無心。”“一節複一節,千枝攢萬葉;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
竹是虛心的象征:“心虛節直耐清寒,閱盡炎涼始黨難,唯有此君醫得俗,不分貧富一般看。”“心秉虛兮節挺直,嘯傲空山人弗識。任他雨露又風霜,四時不改青青色。”“直其節,虛其心,可以廊廟,可以山林。”“新栽瘦竹小園中,石上淒淒三兩叢。竹又不高峰又矮,大都謙遜是家風。”
竹是力量的象征:“竹勁蘭芳性自然,南山石塊更道堅。”
板橋的竹,畫得很不經意,有時三兩枝,有時六七枝,枝枝丫丫,看起來是無心的,其實是頗具苦心。
他自己說:開始畫竹,能少而不能多,後來能多又不能少。六十歲左右,才知道減枝減葉之法,一枝有一枝的用處,一葉有一葉的用處,多餘的一枝一葉都不必要,這叫“簡”字訣。且看:
畫六竿竹:“竹林七竹如何六?兩阮原應共一枝。”“一峰石,六竿竹。倚行窗,對華屋。半清淡,陪相讀。涼風生,戛寒玉,日出東南滿青綠。”
畫三竿竹:“揮毫已寫竹三竿,竹下還添幾筆蘭。總為本源同七穆,欲修舊譜與君看。”
畫兩竿竹:“磊磊一塊石,疏疏兩枝竹。佳趣少人知,幽情在空穀。”“軒前隻要兩竿竹,絕妙風聲夾雨聲。或怕攪人眠不著,不知枕上已詩成。”“兩枝修竹出重霄,幾葉新篁倒掛梢。本是同根複同氣,有何卑下有何高!”“兩枝高幹無多葉。幾許柔篁大有柯。若論經霜抵風雪,是誰挺立風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