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鈞與李靄如的故事,也脫不了這類才子佳人故事的套路。台灣擅長考據的曆史小說作家高陽對蘇州狀元洪鈞成名前在煙台的這段豔史進行過認真研究,並寫下了曆史小說《狀元娘子》,一段旖旎風流的愛情故事經過高陽妙筆渲染,淒婉悱惻,撼人心魄。
即使兩人沉浸在溫柔之鄉,李靄如也不忘提醒她相中的這個才子“業精於勤而荒於嬉”。她一念憐才,讓洪鈞關在房屋裏苦讀,自己也拒不接客,每天一早就來陪伴他,到黃昏方始離去。不僅情為之所係,而且傾盡家產資助洪鈞實現狀元夢。經此一番激勵,洪鈞果然也爭氣,真的收拾起閑情,死心塌地去用功。
同治三年(1864),金陵傳來消息,曾國荃所率部將挖掘地道,用炸藥轟坍了二十餘丈長的一段城牆,官軍們一擁而進,搜殺了三晝夜,肅清全城並活捉了太平天國第一流人物李秀成。同時傳來的還有另外一個好消息:本科江南鄉試決定在十一月間補試。聽到這個消息的士子們無不歡欣鼓舞,可是洪鈞卻高興不起來,他在為一筆赴江寧鄉試的盤纏發愁。有一天,洪鈞回家,發覺馬褂口袋中有張二百兩的銀票,仔細回想事情的細枝末節,知道銀票為紅顏知己所饋贈,洪鈞想推卻,李靄如反問:“我是不是過於高攀了?”一句話噎得洪鈞再也說不出話來,最難消受美人恩,洪鈞隻好接受了。
李靄如說過的一句話始終縈繞在洪鈞心頭:“一不賣身,二不做妾。”要娶李靄如,名分是個必須考慮的問題。林語堂說:“妓女的歸宿,總無非是嫁作小星,或則做人外室情婦。”眼前的這位名妓心高氣傲,不願意“嫁作小星”,那麼擺在洪鈞麵前的隻有一條路:休掉原配夫人王氏,再明媒正娶,用花轎將李靄如抬入洪家,而這個辦法,不僅洪家所有人不會同意,洪鈞自己良心上也過不去。
原配夫人王氏是個出了名的賢妻,貌遜於才,才遜於德,她終生廝守老祖宗“三從四德”的古訓,相夫教子,伺候公婆,一門心思為洪家著想。洪鈞去煙台赴任時,她甚至吐露出了要為丈夫納妾的心願,原因有兩個:一是納妾可為洪家多生養幾個後代;二是丈夫一人在外,起居總得有人照顧,納妾是最好的辦法。這麼賢惠的妻子要休掉,他於心何忍?
正當洪鈞一籌莫展之際,母親洪老太太替他想了個好辦法:兼祧。
祧者,承嗣也。兼祧,俗稱“一子頂二門”,就是說一人兼承兩家的後代。這個詞大有學問,充分體現了古人在婚姻家庭關係上的創造力。一家兄弟數人,如果後代中隻有一個獨子,那麼兩房合一房,三房合一房,這個人兼祧叔伯之後。清律附例中規定:“如可繼之人,亦係獨子,而情屬同父母親,兩相情願者,取具闔族甘結,亦準其承繼兩房宗祧。”兼祧的目的是為了承繼家族香火,客觀上也使一夫多妻製更加合法化。
這樣的例子舊時並不少見。同治皇帝死時沒有兒子,由道光皇帝第七子醇賢親王的第二子載湉繼統,是為光緒皇帝;光緒皇帝死時又沒有兒子,由光緒五弟載灃的長子溥儀繼統,是為大清王朝的末代皇帝宣統。也就是說,溥儀是同治皇帝的承繼子,也是光緒皇帝的兼桃子。
皇室如此,民間人家更是十分流行。這種做法既承繼了家族香火,對兼祧之子來說也很劃算,不說別的,明媒正娶的妻子就可以娶兩三房。對於次妻,如同撿了個大便宜,進門就居正室之位,而非小妾。舊時女子最為看重的“名分”二字,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解決了。
洪鈞在洪家是老三,洪家人丁不旺,幾兄弟中隻有他得一子,而他的大伯又無後,想出兼祧的好主意後,家族中最有威望的幾個長輩一合議,遂將此事定了下來,讓洪鈞兼祧伯父之後,將來再有了兒子就算伯父那一支的孫子。洪鈞能為沒有兒子的大伯娶一房媳婦,大伯自然高興;而在李靄如那一方麵,總是花轎抬入洪家的,見了洪鈞的原配夫人也是妯娌相稱,占住了身份。這樣一來可真是皆大歡喜了。
洪鈞滿心歡喜,趕緊乘船前往煙台向李靄如報告喜訊。及至後來洪鈞赴京殿試,被皇帝點中狀元、大魁天下的消息傳來,轟動了整個煙台,登萊青道新任道台劉達善、福山知縣吳恩榮,都鳴鑼開道,專程到李家賀喜,認識不認識的人也全都湧到望海閣,祝賀她成為“狀元娘子”。這位出自名門之後的名妓感到苦日子快熬出頭了,“我前半生受盡委屈羞辱,後半輩子要揚眉吐氣一番”,先前有意無意說的話眼看快要變成現實了。
誰知在這個時候,事情又發生了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