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認為現世界是一切世界中最善者的樂觀主義可以說是悲觀主義中的最謔者。如果這個可以作為最善的,那末根本的惡世界會成了怎樣一個世界?改善論相信一時存在的特殊情勢,無論其為好壞,是總可以改善的。它鼓勵智慧去研究善的積極的手段和那些手段的實踐的障礙,而致力於情勢的改進。它引起樂觀主義所不能引起的堅定的信念和合理的希望。因為後者聲言善已在究極實在中實現了,遂致人們往往會塗飾具體存在的諸罪惡。它立刻成為生活安逸的人們和已得著現世酬報的人們的信條。樂觀主義最易使信奉者不關心不幸人的痛苦,或動輒把別人的困難歸根於他們本人的罪過。這樣,樂觀主義和悲觀主義合作起來,在名義上雖絕不相同,而於麻痹同情的洞察和改革的努力是一致的。它從相對的和轉變的世界招喚人們走向絕對的和永劫的靜寂去。
道德的態度中的這些變化,其中許多變化的意義都集中在幸福的觀念上頭。幸福曾屢為道德家所輕蔑。但極端製欲哲學的改造的道德家也常在一個如”福佑“那樣的別號底下保持著幸福的觀念。無幸福的良善,無滿足的勇氣和德行,無意享用的目的--這些東西在概念上是自相矛盾的,而在實際上也一樣是不能容納的。幸福不隻是可占有的,它不是一個固定的所得。
如果是這樣的,這個幸福就是道德家所嚴斥的自私,或縱然簽作”福佑“也不過是一種無聊的怠惰,脫離了競爭和勞苦的太平盛世。它隻能滿足那些放蕩的文弱書生。幸福隻存於成功,而成功就是作事順利,步步前進的意思。它是主動的進程,不是被動的成果。固此它包括障礙的克服,缺陷和毛病的除治。任何一種可貴的幸福都是以美的感覺和享樂為主要成分。但完全與精神的更新、心力的培養和情緒的淨化脫離的美的鑒賞,是一個軟弱多病的東西,因而必然死於饑餓。這個更新和培養是不自覺的,而非故意配定的,這隻能使它更加純正。
總之,功利主義是關於目的和善的學說從古至今的變遷中最占優勢的。它有了相當的功績。它力圖脫去曖昧的一般性,而流為特殊的、具體的。它認為法則隸屬於人類的功業,而不認為人類隸屬於外麵的法則。它說製度是為人而設,而人非為製度而設。它積極促進了一切改革。它使道德的善成為自然的、仁慈的、與人生的自然善相結合。而反對非地上的、非現世的道德。它的最大的功績是把社會福利作為最高標準而扶植在人類的想像裏。但它在根本的要點上仍受著舊思考法的深刻影響。它未嚐思疑過固定的、終極的和最高的目的這個觀念。它隻疑惑當時流行的關於這個目的的性質的思想,於是把快樂的最大量放在固定目的的位置。
哲學的改造這樣一個見解把具體的活動和特殊的興味不看成是本身有價值或幸福的成分,隻看成是獲得快樂的外部手段。所以舊傳統的支持者得以誹議功利主義,說它不獨把美德而且把藝術、詩歌、宗教和國家也弄成獲取感官享樂的柔順的手段。
快樂既是一個結果,既是無關於其活動進程而自有其價值的一種成效,幸福也是可得而占有的。
誇大了人的獲得本能,反埋沒了那創造的本能。生產所以重要,不是因為發明和改造世界的本身的價值,而因其供應快樂的外部的成效。象樹起固定的和終極的目標而使目的成為被動的、占有的各學說一樣,它把一切主動的行為當做單純的工具。勞力是一種不可避免的壞事,力求減少。獲得安全實際上是首要的事體。物質的慰借和安樂較之實驗的創造的辛苦和危險更為可貴。
這些缺陷在某些可以料及的情形下也許隻是理論的缺陷。但時代的趨勢和功利說的傳播者的情感卻把它們弄成有害於社會的動力。
這個新觀念雖有抨擊社會的舊弊害的力量,但仍包含著某些元素容許社會的新弊害。改革的熱心表現在對封建的階級製度傳下的罪惡,即經濟的、政治的、法律的罪惡的批評。然而代封建製度而起的資本主義的新經濟秩序也帶著它本身的社會的罪惡,功利主義卻要掩飾或支持這些罪惡。重視享受的獲得和占有,與現代人對於財富和財富所能得到的享受的無度的欲望結合起來,便塗上了一種不祥的色彩。
功利主義雖然沒有積極助長新的經濟的唯物論,但也沒有抗拒它的武器。那以生產活動隸屬於赤裸的產品的一般的精神,間接地有利於商業主義的發生。功利主義雖也著重純哲學的改造社會的目的,但既主張財產隻是通過自由競爭而獲得而非靠政府的維護,就養成了一種新的階級的利欲,資本主義的財產所有欲。邊沁所主張的所謂安全那個觀念,在廢除財產的獲得和轉移的一定的法律弊病的條件下,是傾向於推重私有財產製的。幸哉占有者(Beatiposidentes)--假定資產是依照優勝劣敗的定律而占有--即無須政府的外來的援助。這樣,功利主義就確實認許了這種傾向,以為”實業“是私人享樂資料的積蓄途徑,而不是社會奉事的手段和個人的創造力的發展機會。功利主義的倫理學也就這樣的提供了先前所已講過的哲學改造所要求的一個卓著的例證。在某一限度內它反映著現代的思想和願望的意義。但它仍受著它以為已經完全擺脫了的那個秩序的根本觀念的束縛。超出人類各種各樣需要和行動的那個固定的和獨一的目的的觀念使功利主義不能成為現代精神的適當的代表。它還要解脫它所繼承的要素,再經一番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