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識的殿堂裏呈現的狀況,其可歎之處也不亞於此。
我們在前進當中可以說是備受阻撓,但又敢於無法無天地縱情發展的法國民主,橫掃了前進途中遇到的一切障礙:凡能打倒的打倒之,不能打倒的動搖之。它完全不是一步一步地占領社會、以和平方式建立其對整個社會的統治的,而是在混亂和戰鬥的喧囂中不斷前進的。凡被鬥爭的熱情所激發,在反對敵對者的觀點和暴行時使自己的觀點超過其自然極限的人,都忘記了自己追求的目標,發表了不太符合自己的真實感情和篤厚天性的言論。
結果就是,出現了我們本來不願意見到的異常大亂。
我一直在回憶,到最後我發現以往有任何事情比目前的情景更值得可悲和可憐。在我們這一代,把人的見解和趣味、行動和信仰聯係起來的天然紐帶好像已被撕斷,在任何時代都可見到的人的感情和思想之間的和諧似乎正在瓦解,而且可以說,有關道德之類的一切規範全都成了廢物。
在我們人與人之間,還可以見到以相信真有來世的宗教精神來指導生活的虔誠基督徒。這些人確實正在奮起,為人類的自由,即為一切高尚行為的基礎而獻身。宣稱人在上帝麵前一律平等的基督教,不會反對全體公民在法律麵前一律平等。但是,在異常事件接連發生的局勢下,宗教倒向了民主所要推翻的勢力的陣營,並一再壓製它自己所主張的平等,咒罵自由是敵人,而如果它與自由攜起手來,它是可以使自由獲得神聖不可侵犯性的。
在全部的宗教信仰者的周圍,我發現有一些人與其說是指望天堂,不如說是麵對現世。他們之擁護自由,不僅因為他們認為自由是一切最高品德的基礎,而且因為他們把自由視為一切最大福利的源泉。他們真心誠意希望自由獲另一些人則把自由說得天花亂墜,好像他們自己已經體驗到自由如何神聖和偉大,並且大聲疾呼,為人類要求他們自己就從來不知其為何物的一些權利。 當然我也承認一些品德高尚和愛好和平的人,他們基於正派、穩健、富裕和博識,而自然會被周圍的人推為領袖。他們對祖國滿懷真摯的愛,隨時準備為它作出巨大的犧牲。但是,文明後來經常遭到他們的敵視,他們沒有分清文明帶來的弊端和好處;在他們的頭腦中,凡係的觀念,都與新有聯係的觀念不可分割地糾纏在一起。 在上麵這群人旁近化,拚命追求不顧正義的利益、脫離信仰的知識和不講道德的幸福。他們自稱是現代文明的衛士,高傲地以現代文明的帶頭人自任,竊居落到他們手中而他們不配擔當的職位。
那麼,現在我們正處於什麼狀態呢?
信教者在與自由搏鬥,自由的友人在攻擊宗教,高貴寬宏的人頌揚奴性,卑躬屈節的人大談獨立;誠實開明的公民反對一切進步,而不愛國和無節操的人卻以文明和開化的使徒自任!
難道以前的都和現在一樣嗎?難道人們一直看到的就是我們今天這樣的世界嗎?在我們今天這個世界上,一切關係都是不正常的嗎?有德者無才,有才者無名,把愛好秩序與忠於暴君混為一談,把篤愛自由與蔑視法律視為一事,良心投射在人們行為上的光隻是暗淡的,一切事情,不管是榮辱還是真偽,好像都無所謂可與不可了。
他們能讓我認為造物主造人是為了讓人永遠在我們今天這樣的知識貧困當中掙紮嗎?不能這樣認為,因為上帝給歐洲社會安排了一個比較安定和平靜的未來。我不太清楚上帝的意圖,但我不能因為自己無法深知就不相信它,我寧肯懷疑自己的智慧而不願意懷疑上帝的公正。
這場偉大社會革命,美洲有一個國家好像差不多接近了它的自然極限。在那裏,這場革命是以簡易的方式實現的;甚至可以說,這個國家沒有發生我們進行的民主革命,就收到了這場革命的成果。
他們從17世紀初在美洲定居下來的移民,從他們在歐洲舊社會所反對的一切原則中析出民主原則,獨自把它移植到新大陸的海岸上。在這裏,民主原則得到自由成長,並在同民情的一並前進中和平地發展成為法律。
我毫無懷疑,我們早晚也會像美國人一樣,達到身份的幾乎完全平等。但我並不能由此斷言,我們有朝一日也會根據同樣的社會情況必然得到美國人所取得的政治結果。我也決不認為,美國人發現的統治形式是民主可能提供的唯一形式。但是,產生法製和民情的原因在兩國既然相同,那麼弄清這個原因在每個國家產生的後果,就是我們最關心的所在。
因此,我這次來到美國考察,並不是單純出於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盡管好奇心很重要。不過我最終的願望,是從美國找到我們可資借鑒的教訓。誰要認為我想寫一篇頌詞,那將是大錯而特錯。任何人讀完這本書,都會完全承認我絕沒有那種想法。誇獎美國的全部統治形式,也不是我的全部目的,因為我認為任何法製都幾乎不可能體現絕對的善,我甚至沒有奢想評論我認為不可抗拒的這場社會革命對人類有利還是有害。我認為這場革命是已經完成或即將完成的事實,並欲從經曆過這場革命的國家中找出一個使這場革命發展得最完滿和最和平的國家,從而辨明革命自然應當產生的結果;如有可能,再探討能使革命有益於人類的方法。我自信,我在美國看到的超過了美國自身所持有的。我所探討的,除了民主本身的形象,還有它的意向、特性、偏見和激情。我想弄清民主的究竟,以使我們至少知道應當希望它如何和害怕它什麼。
所以,我在第一部分裏,就已經試圖說明了,我在美國已經按照自己的意向發展和幾乎不受限製地全憑本能行動的民主,最後還對法製指出了什麼方向,在政府的工作上留下了什麼烙印,對國家事務一般地施加了什麼壓力。我設法探討了它所產生的好處和壞處都是什麼。我研究了美國人為了引導民主都使用了什麼預防措施和他們遺漏了什麼措施。我也設法考察了使民主得以統治社會的原因。
我寫第二部分的目的,是描述身份平等和民主政府在美國對市民社會、習慣、思想和民情形成的影響。但是,我對實施這個計劃現已開始不太熱心了。在我能夠完成我為自己規定的任務以前,我的工作將會變得毫無意義,這是因為另一位作者不久以後將會向讀者描述美國人性格的主要特點,而且他能給一幅嚴酷的畫麵敷上一層薄薄的微妙紗幕,以我無法具有的動人筆觸道出事實的真相。
我不知道我是否已經很好地傳達了我在美國的所見所聞,但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我是真心希望做到這一點,絕沒有硬要事實遷就觀點,而是讓觀點以事實為依據。
但凡我能夠借助文字資料立論的地方,我都核對了原文,參考了最有權威和最有名氣的著作。材料來源均有注釋,人人都可以核對。在涉及輿論、政治習慣、民情考察的問題時,我都向見聞廣博的人請教過。如果事關緊要而又真相不明時,我並不滿足於一個人的證言,而是要彙總幾個人的證言之後再作結論。
再次,我希望讀者相信我的話。我本來可以經常引用知名的權威或至少夠得上權威的人士的話來支持我的論點,但我沒有這樣做。一個外國人,在接待其來訪的主人的爐邊,往往會聽到一些重要的內情。關於這種內情,主人可能都未向他的親朋近友透露,而保持必要的沉默;但他不怕向外國人表白,因為外國人馬上就會離開。每聽到這樣的秘聞,我隨即記錄下來,但我永遠不會把筆記本從卷櫃裏拿出來,因為我寧願讓自己的著作失去光彩,也不肯使自己的名字列入使好客的主人在客人回國之後感到後悔和尷尬的旅遊者的名單。
同時我也知道,盡管我費盡苦心,但如果有人想要批判本書,那再沒有比這更容易的事了。
在我看來,要想仔細閱讀的話,你們將會發現有一個可以說是把各個部分聯係起來的中心思想。但是,我必須討論的對象之差異是很大的,所以要想用一個孤立的事實去反對我所引證的成組事實,或用一個孤立的觀點去反對我所采用的成組觀點,那是輕而易舉的。因此,我希望讀者能有指導我寫作的同樣精神來閱讀,並根據通觀全文所得的總印象來評論,因為我本人就不是根據孤證,而是根據大量的證據來立論的。
請你們不要忘記,因為我希望讀者理解我不得不對自己的每一個觀點作出理論上的總結,而且往往會總結得大錯而失真,因為人們在行動上雖然有時需要偏離邏輯規律,但在議論時卻不能那樣,而且人要想在言語中前後不符,幾乎與要想在行動上前後一致是同樣困難的。
最後,我自行指出一個,可能也是許多讀者認為的主要缺點,即本文完全不具有任何政治色彩。我在寫作此文時,既未想為任何政黨服務,也未想攻擊它們,我並不想標新立異,隻是想比各政黨看得遠一些,在當各政黨隻為明天而忙碌時,我已馳想於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