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魁老號是一家賣燒羊肉的鋪子,位置在北京市東城區隆福寺前的橫街上。在它最興盛的時候,其製品與月盛齋的醬羊肉、東來順的涮羊肉與烤肉季的烤羊肉,並稱為京城羊肉製品的“四大家”。本來,它的字號叫“東廣順”,但它的燒羊肉實在太好,顧客們幹脆就直呼店主的名字“白魁”了。回顧老字號的曆史,不難知道從最初的簡單店名(如張包子、吳灌腸)到字號的“某某祥”或“某某順”,應該說是一種進步;但就“白魁”的情況而言,顧客的“過度”喜歡最終發展到必須直呼店主姓名才過癮,這應該是它的又一奇事。
我幼年因家離“白魁老號”甚遠,所以一再隻是“聽說”,而沒親身光顧。這種情況一下子過去幾十年。某次我去杭州,樓外樓正舉辦飲食交流活動,他們的老板則對我說:“你遇到老鄉了。”一問,原來對麵之人,乃是北京的白魁老號的領導與廚師。在隨後的技術交流中,他們表演了自己的燒羊肉,就用樓外樓的“鋼種器皿”,每一件都擦拭得鋥亮。唯獨他們帶著自己平日使的“家夥”—好大的一把刀,用一塊寬大而粗礪的毛巾包裹著。那位廚師打開毛巾時很仔細,神情中有一種專注與虔誠。我仔細從旁觀察,覺得這才是北方人特有的誠懇。燒羊肉做了出來,受到一致的稱讚,那廚師搖搖頭說:“鍋和勺子都不是北京的東西,環境也不一樣,湯料更沒帶,隻有這刀還算稱手。別人誇誇無妨,您就別拿我們打鑔了。”“打鑔”是天津話,莫非這廚師是天津人?臨分手,他們約我回北京後到他們那兒去玩兒,說“有事兒別客氣”。回到北京,我幾年也沒去“找”他們。因為明擺著,一“找”了去,就要白吃白喝,還要搭人情。倒是幾年後的某日中午,我騎車經過東四十條,街角上有他們的分店,正巧我也餓了,就進去吃了一頓最簡單也最基本的菜肴。臨走,另點了半斤燒羊肉,打包帶走。晚上細細品嚐,真是不錯。由此我才真的認識了白魁。再好,可惜我家離它太遠,也因為北京好的吃食太多,實在無暇顧及,漸漸我就把它忘懷了。再後來,是我十多年前籌備寫《老字號春秋》的時候,係統地翻閱了一下史料,發現了一條記載:昔日,也還是在隆福寺前的那條橫街上,與“白魁老號”並排開著另一家店鋪“灶溫”,它主要賣麵條,手擀的,極細。據說當年這兩個館子互相倚重:每逢大夏天,外邊天氣特熱,有顧客從“白魁”帶過來一包切好的“燒羊肉”,外邊用新鮮荷葉裹著。顧客進入“灶溫”:“半斤切麵,就著燒羊肉吃。”老板和顏悅色,吆喝顧客坐下。說話間,麵條煮好,更端上一盤黃瓜絲兒,客人把荷葉包展開,燒羊肉的香氣四溢,然後就一筷子一筷子挑起,大口大口吃起來……
我對這個“兩家合作”的細節非常感動。在我幼年,北京的老字號可以說是汪洋大海,任何人再喜歡再迷戀,也隻能接觸到它的一小部分。我幼年生活在燈市口,接觸的是“萃華樓”、“全聚德”與“東來順”這些大館子;後來移居西城,又接觸了另一批大鋪子。中年以後進入中國京劇院,在認真研究了梅蘭芳等老牌名伶之後,又進入了老字號行業。老字號真是很像京劇的,其中有很大的,也有很小的,但無論大小,隻要它能生存下來,就一定得是有特點的。隻要它有特點,那就值得研究。比如“白魁老號”,盡管後期它也製作了不少回民菜肴,我卻也不認為這些菜肴就是它最寶貴的成就。反倒是它與“灶溫”結成的這種聯盟,在整個老字號曆史上獨一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