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鴻賓樓(1 / 1)

鴻賓樓本是天津的飯館,開業很早,1953年遷移來北京,地址選在西單六部口,長安街的路南。它在天津時,主要經營海鮮與全羊席,氣派很大。到北京後,不知什麼時候兼營起烤鴨。從我上小學起,父母有時帶我到這裏吃飯,主菜就是烤鴨。我跟著跑堂進入廚房,覺得是很好玩的地方。那時的西單一帶,好玩的地方很多,西單路口有長安大戲院,旁邊是一家俄式西餐廳,名叫“大地”,價錢便宜實惠,味道也很醇厚。從西單過馬路往西,有又一順飯莊和同春園飯館。從西單往東,就是首都電影院和鴻賓樓了。來西單可以是吃飯,也可以遛馬路看電影或聽戲,總之玩的東西很多。這樣一來,鴻賓樓反而不那麼顯眼了。從飯館本身講,或許不是最滿意的結果,但從西單地區的大文長安大戲院化講,卻是很難得的。對比於王府井,西單的景觀不那麼密集,而顯得有些蕭疏。我以為,蕭疏是比密集更為難得的境界。我對鴻賓樓還有極為特殊的記憶,那就是1957年夏秋,整風運動日漸深入之時,我父母請儲安平夫婦在鴻賓樓吃飯。起因是儲安平剛結婚,我父母是祝賀他的意思。我那年14歲,參加了這次飯局。席間也沒說什麼出格的話,隻是祝賀而已。不料,不久就轉為反右,儲被打成大右派,群眾也揭發這次飯局是一次“反革命黑會”,還捏造出種種言論在報上發表。不久,我父母也被打成右派。我因為在場,眼看報上的言論都是胡說八道,因此鴻賓樓的這一次飯局,也就成為我心中的“又一種風景”。著名飯館能和政治運動“緊密聯係”起來,這在以往曆史中還不多見。

幾年後我出走新疆、河北十五年,在粉碎“四人幫”後回歸,終於很幸福—得以用專業為社會服務了。西單附近的麵貌大變:長安大戲院變成地鐵出口,大地西餐廳北遷到缸瓦市,首都電影院也拆掉了。而鴻賓樓也在前幾年遷移到西郊百萬莊,我有些為它惋惜。別處再好,恐怕也比不上西長安街這塊福地。很久以後,我辦事去百萬莊,時至中午,朋友拉我就近吃飯,結果去了遷移過後的鴻賓樓。門麵沒過去氣派了,但生意還相當好。那天不是雙休日,但吃飯要排隊,結果沒吃上,但我心裏為它慶幸。後來又走過這一帶,偶然看見了兩個昔日有名的大館子,一個是西四的同和居,另一個則是歇業很久的河南飯莊厚德福。此際我已開始在老字號上下工夫,當然知道它倆在北京餐飲業上的地位。它倆離鴻賓樓都不遠,正好“鼎足而三”。於是我心“稍安”,這三個重要飯館能夠成為近鄰,也是一種緣分。如果經營得法,相信能成為西城區飲食業的一段佳話。

北京人有一個習慣,喜歡合並同類項以示強大。這習慣在今天也還保存著,城裏好幾處都搞起“小吃一條街”。它第一次出現時,遊客或許還感到新鮮;等以後又出現了第二條、第三條,遊客心裏就膩了。心說不外是那老幾樣,還有什麼可炫耀的呢?今天世界有一個特點:把不同類的東西擺在一起,反而容易剌激人而出名。回憶當初的西單,長安大戲院緊挨著大地西餐廳,二者一個“中”一個“洋”,貌似風馬牛不相及,但實際上一對撞,效果往往奇佳。記得京劇史料上講,當初金少山在上海經常誤場,戲都開演了,他還遲遲不來。在台下看戲的黃金榮,恨得發誓一定要槍斃他才解恨。等金終於登台,幾句唱把全場的不滿壓住,等第一段戲完結,他才坐在戲桌後邊,一邊喝著“檢場”專門給他買來的羅宋湯,一邊把臉上的妝補齊。這時黃金榮還在台下,也心事複雜地喊:“還得是他,還得是他!”這當然是趣事,但其中也蘊涵著真理。矛盾雙方離得越是遠,對撞也就越是強烈。如今,世界大變了模樣:越是反差大的東西,你把它們組合到一起,效果往往就越強烈。老字號生意不好麼?變換個環境試試!不妨把它擱在麥當勞、肯德基的旁邊,它總不能無動於衷吧?等它產生出要變革的念頭,那麼就說明事情大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