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字號雖然老,但身子軟,很怕“搬家”。我們常人也不習慣總搬家,真要搬,也得從窮的地方向富裕地方搬,總不能反方向進行吧?
不料,最近北京人民廣播電台打電話給我,要在一個談老字號搬家的節目中,現場連線到我家,對我做一番現場采訪。事情的來由是:原來準備在前門地區廊房二條開業的一批老字號(其中包括爆肚馮、奶酪魏、月盛齋與豆腐腦白等七八家),近日已由前門遷移到了什刹海、後海一帶的一個四合院中集體營業。據說在剛開業的這幾天,由於顧客來得太多,幾家老字號都累得受不了啦。電台認為這是新聞,他們也從我寫的書中知道我與其中的幾家老字號“是朋友”,於是,就想運用電話采訪“聽聽我的意見”。我沒拒絕,也早從報紙上知道了這則消息。此前,我到過爆肚馮在前門的鋪子,還到過他在大柵欄的家中,那裏很破落,後來傳說要拆遷,不知道如今搬家到了哪裏。另外,我知道一些他們的曆史。他們最輝煌的年代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地點在大柵欄中“南北著”的一個小豎胡同“門框胡同”之中。當時大柵欄中有四家戲園子,每天為聽戲出出進進大柵欄的戲迷很多。一旦戲園子散戲,名演員常常到門框胡同吃點東西,而崇拜演員的戲迷就在背後尾隨著進入這個具有十六七家小吃的食品街。於是,演員在攤子就座,並吃起自己最喜歡的部位(比如,甲喜歡吃爆肚中的百葉,乙喜歡吃爆肚中的肚仁),戲迷則站在演員身後旁觀,還彼此不時就這些部位是否“得宜”發表意見。一來二去,他們就此吵架乃至動手。當然,在演員走了之後,他們就坐在演員坐過的座位上,也吃起演員所點過的小吃來。大體是這種文化現象讓昔日的這些小吃攤大紅大紫。但後來大柵欄街上的戲園子拆了,演員不在這個區域演戲了,於是這條食品街便也慢慢蕭條了。最後,隻剩下賣褡褳火燒的一家小鋪子,一直延續到今天。這些老字號從生產與經營模式上,很接近曆史上的老字號,他們的後人都不能忘記過去的輝煌。他們之間保持著聯係,非常希望能夠繼續集中在一起―“集體去做,總比個人單打獨鬥要好得多”。後來,他們由爆肚馮牽頭,向北京市的市長請求支持,市長還真批準了,準備把廊房二條騰空,給他們辦小吃一條街。但後來這位市長工作調動,建設廊房二條也就沒了下文。這一次,又不知是誰幫助辦成的,近十家小吃集中到了什刹海的某條胡同裏的一個四合院。後來,我在報紙上看到細節描寫—原來他們在一片平地上再造了一條“門框胡同”:十多家老字號麵對麵營業,當中夾著一條隻有兩米寬的“胡同”。每家的麵積相等,但由於麵積太小,加以火爐太多,總之溫度太高,附近缺少廁所,給附近商家與顧客都帶來不便……我很有感觸:在平地上“再造”一個門框胡同是不容易的,至少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的。既然要造,為什麼不連昔日大柵欄那幾家戲園子一起“再造”呢?昔日有了戲園子,就有了足夠的顧客。如今,如果四個戲園子還不能解決問題,那就需要另外想辦法了。所以,這問題實在需要統一籌劃,如何打造新地點上的人氣?等新的人氣有了,幾個老字號的背景也就理順了。
我把這件事仔細想了想,覺得前景並不樂觀。原因有幾個:一,什刹海不如大柵欄的商機好,小吃尤其不宜進四合院。四合院是封閉的,不適宜小吃的流動性。二,什刹海自然風光好,但遊客分散,不可能集中奔向小吃攤。希望西城區有關部門,就小吃攤所在地區進行一種綜合性的開發,使那裏能夠具備長期性的客源,隻要長期性的客源“大”了,小吃的生意就不會發愁。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麼小吃攤的前途就堪憂了。恰巧,在我進入電話采訪之前,就先有一位聽眾給電台發來一則悲觀的短信,基本與我的想法相似。播音員不太讚成他的意見,稱他太悲觀了,便問我對他的意見有何看法。不料我當時回答:“基本讚成這位聽眾的意見。目前買賣剛開,加上宣傳,可能生意‘還行’甚至是‘很好’。但大環境的商機問題不解決,這小吃攤恐怕也長不了……”電台主持人或許意外,思索我怎麼能這樣說呢?於是主持人很快就轉了話題。我沒跟著轉,接著就用最簡潔的言語,談了小吃生存最基本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