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來,長溪的山色漸黃,水態漸瘦,秋韻開始在山林和水間蔓延,熱烈中又透著點蕭瑟。
自從塘邊和林之月一別,我就隔三岔五地到林之月的住處徘徊。林之月的住處極其清雅,白牆黛瓦掩映在溪邊的一處竹林之中。我從不敢登門造訪,隻是繞著這林中的住宅走上幾圈,然後聽著裏麵時不時飄出的琴聲。可能我的行徑被父親的手下看到了,便有好事者把我的反常舉動告訴了父親。父親問我有何想法,我說我看上林之月了,希望父親幫我提親。父親勸我還是以學業為重,等考取功名再提親不遲。我說這年頭要找個好媳婦不容易,人家不可能眼巴巴地等著我,可以先把這門親事定下來,等功成名就之時再完婚也行。父親沉思了片刻,便讓人把長溪縣最有名的媒婆王三姑給叫來。王三姑給父親列舉了幾個跟我門當戶對的姑娘,特別提到了李煙,說她父親生意遍布江南,雖是長溪首富卻也風雅。但這些人中王三姑獨獨沒有提到林之月。於是父親問道:“聽說有一個叫林之月的姑娘,三姑可知道?”
王三姑笑著晃了晃手中的絹帕,說道:“我怎麼會不知?長溪有五美,林之月算是頭魁,但凡長溪縣中的名門大戶都托我向她提過親。想我三姑是什麼人,提親那是十提九中,唯獨一提到林之月,那是次次不中。”
“這又為什麼?”父親問道。
“林之月的曾祖父是貞觀年間的進士,聽說當了個不小的官,後來不知怎的就不幹了,歸隱到長溪。從這以後,他立了一個祖訓,林家人不得再入朝為官。林家自視很高,不肯與官宦和商賈結親。”
“原來這樣,那林之月一定是林鶴風的女兒了。”
王三姑點了點頭:“不錯。”
我問父親:“林鶴風是誰?”
“當朝的兩大隱士之一,琴棋書畫無不精通,聽說隱居在南方,沒想到居然就在長溪。”
“那另一隱士是誰?”
“眠竹居士,在北,一南一北遙相呼應。”
“難道就這麼算了?孩兒對林之月可是朝思暮想。”
父親笑道:“隱士之女,其操必潔,其風必古,明天你跟我一道登門造訪吧。”
第二天,我隨父親來到林之月的住處。正巧林之月和李煙幾個在溪邊放風箏。她們幾人一見我這架勢便明白了我的來意,低笑著互相咬著耳朵。我遙指著林之月對父親說:“那個就是。”父親仔細看了良久,讚道:“天真爛漫,清水芙蓉,孩兒眼光不錯。”然後又看了看竹林中的宅子,說道,“風水寶地,出將入相,不入朝做官真是可惜了。”說完,便讓隨從把“長溪縣令唐如風”的名紙遞了進去。過了一會兒,一個老仆出門拿了一張小紙片給父親,上麵寫著“金玉青苔”四字。父親微然一笑:“不愧是名士。”我很不解,父親解釋說:“你看,金玉青苔四字是不是極不般配?金玉指的是父親我,青苔指他自己。我在俗世,他在隱林,二者各不相幹。雖不想見麵,卻又委婉得讓人無話可說。”於是父親提筆寫下“林中人唐如風”讓手下給遞了進去。我一旁讚道:“好啊,林中有青苔,這麼簡單一改,父親和林鶴風就是一路人了,再也沒有不見的道理。”父親被我這麼一誇頗有些自得,含笑不語。
過了一會兒,一個長相清臒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一看便知是林之月的父親,氣質果然與眾不同。父親快步迎了上去,朗聲笑道:“早就聽說鶴風兄的大名,今日見到,真是三生有幸。”
林鶴風也笑道:“客氣客氣,鶴風不過是山野草民,怎麼敢驚擾如風兄大駕。”
父親哈哈笑道:“哪裏哪裏,鶴風兄過謙了。這是犬子,快見過林公。”我朝林鶴風鞠了一躬,說笑之間,幾人便進了門。
一進門便見一池碧水,上浮幾張荷葉,曲水流觴順著竹徑向庭院的後邊彎去,看得出來整個水脈是和那條溪相通的。池邊有一亭子,亭中擺著一張古琴。繞過亭子,曲徑通幽,移步換景,我們便進了林之月家的客堂。客堂布置得十分素雅,牆上掛著的估計是林鶴風的墨寶。客堂的角落放著幾盆一人多高的桂樹、梅樹,這時桂花已開,客堂飄著淡淡的桂香。父親背著手仔細觀賞掛在牆上的書畫。客堂正中是一幅《山中閑居》,畫的左上角是陶淵明的兩句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畫麵上山巒疊翠,山中一間草房,草房前是一圈籬笆,籬笆前是幾株黃菊,一男子背著雙手在菊前眺望。此畫構圖十分巧妙,雖然山勢高聳巍峨,人物渺小,但那山勢一點兒也不給人以壓迫感,反倒是那寥寥幾筆的小人把那在深山之中的悠然之境給很好地襯托出來。父親看著畫頻頻點頭,說道:“妙啊,氣勢宏大又不失空靈清秀,鶴風兄寥寥幾筆,我都想住進畫裏去了,不愧是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