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80年代,先生被重新發掘並冠以現代文學大師的頭銜時,他已是80多歲的高齡了。懷想先生一生的種種際遇,這一稱謂也許並不是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得到的,或者說他的寫作本身就不是為了這個稱謂。而更令人遺憾到捶胸頓足的是,據瑞典漢學家馬悅然(G·馬爾姆奎斯特)說,沈從文去世於1988年5月10日,如果他能夠活到10月份,就肯定會獲得中國本土作家至今依然望穿秋水的諾貝爾文學獎。到底是這個獎來得太遲,還是先生走得太早呢?找不到答案。
在小巷深處遊走,舒緩的節奏讓人忘了今夕是何年,到了饑腸轆轆的時候,才感到生活的節奏驟然加快。在古城內一家餐館進餐時,發現需要果腹的人實在太多,服務員已是應接不暇。不過,我們還是品嚐到了鳳凰最具特色的地方菜——血粑鴨。血粑鴨是把浸泡好的上等糍糯米裝入瓷盆裏,在宰殺鴨子時將鴨血溶入糯米攪拌均勻。等鴨血凝固後,上鍋蒸熟。冷卻後切成小塊,再與煮熟的鴨肉一起小煮。吃起來既有鴨肉的鮮美味濃,又有血粑的清香糯柔,使人胃口大開。隻是還未盡興,“接班”的人早已等在了身後。匆匆吃罷,餐廳門外一口大黑鍋正燒著開水,需要飲水者一律自取。牙簽則用一小竹籃掛在過道的板壁上,怕客人發現不了,特意寫上“我是牙簽”,讓人忍俊不禁。即便如此,我們也並沒覺得受到了怠慢,依然對靈秀雋永、古老神秘的鳳凰充滿了深深的眷戀之情。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歲月更迭,鳳凰古城就這樣按她自己的節奏淡定地迎來送往,兌現著千年等待的承諾。
見證鳳凰曆史的沱江
沱江是鳳凰的魂,是到了鳳凰不得不去感受的風景。
坐上油得黃燦燦的尖頭翹尾的木船,船工一再叮囑我們穿好救生衣並坐穩後,竹篙輕輕一撐,小船便乖巧地棄岸順流而下了。江寬不過50米,行在江上,江中石子和水草清晰可見。想起家鄉的清江,那醉人的綠,那深不可測的神秘,初來乍到,總有些小巫見大巫的感覺。其實不然,並不起眼的寬度和深度隻是沱江看似柔弱的外表。如今的沱江就像一位飽經世事滄桑的智者──大徹大悟,波瀾不驚。眼下歌舞升平的場景更是無意間掩蓋了曆史的真相。沱江骨子裏的厚重與深刻不是表象的觀察就能觸摸得到的。
明朝萬曆年間,為防苗計,在苗區邊緣修築“邊牆”──南方長城,一麵實施“客不入峒,苗不出境”的民族隔離政策,一麵將苗族分割成“生苗”與“熟苗”,推行“援剿生苗,兼撫熟苗,俾漸知同化”的逐步同化策略。
自古以來,有壓迫就有反抗。20世紀初,苗民借辛亥革命之機,武裝反抗清政府的暴政。結果事未成功,反而遭到血腥鎮壓。沈從文在《從文自傳》中記錄了那場慘無人道的殺戮:衙門口鹿角上、轅門上到處懸掛著死人的頭顱和從苗民頭上割下的成串的耳朵,北門外的河灘成了清政府的屠場,每天殺人逾百。死屍沿河灘排列,由於天氣嚴冷,月餘不曾腐爛,慘不忍睹。沈從文後來參軍,他所在的軍閥部隊清鄉時草菅人命更是家常便飯。沒有任何理由,一個鮮活的生命轉眼就變成了一具無頭屍體。
晝夜奔流不息的沱江滋養了鳳凰苗民的靈魂和身體,見證了苗民數百年屢遭殺戮的曆史,同時也提示苗民該以怎樣的姿態去麵對轉瞬即逝的生命。
在一個邊遠小鎮,在一片飛簷雕花、屋脊走龍的小樓與青石板小巷相依相伴的彈丸之地,竟然出了那麼多在各個領域都出類拔萃的人物,這一定與鳳凰非同尋常的曆史背景有著關聯。因為曆史的饋贈,鳳凰人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韌性和聰慧,這份人傑地靈的榮耀也成了鳳凰永不褪色的人文風景。
置身沱江,觸目兩岸,皆是別致的半依半懸的吊腳樓。吊腳樓一麵臨水,一麵著陸。臨水的一麵被細長的木柱高高撐起,似空中樓閣,也好似前人有意給後人留下的想象空間。著陸的一麵腳踏實地,門前是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街。類似的吊腳樓應該是鳳凰獨有的發明。
曾經,在鳳凰千帆競渡、百舸爭流的煊赫歲月,年輕的水手把鳳凰、麻陽等地的出產,諸如竹麻、木材、鴉片、染布、水銀、朱砂、生漆、白蠟,經由沱江進入沅江運到常德,再由常德經洞庭湖運往長沙。返回時,他們運載的是布帛、鍾表、白糖、罐頭、自來火、紙煙、五金等。於是,常常有許多抹了頭油的腦袋和尚未來得及梳洗的腦袋,會從吊腳樓臨江的窗裏探出來,跟那些即將遠行的船夫水手們打聲招呼,捎一盒胭脂,帶一塊布料,鄉下人的日子漸漸生動活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