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十八彎,峰回路轉間,呈現在眼前的楊溪是尺幅玲瓏的水墨江南。而架在蜿蜒的溪流之上的一座木製廊橋,恰似遲暮美人褪盡鉛華之後身上僅存的一件稀罕飾品,讓人感受到小橋流水人家的詩情畫意,還讓人無端地生出些遐想。
橋曆來都是文學和藝術鍾情的題材。在文學作品中,橋常常充當著象征和隱喻的媒介;在現實生活中,橋不僅僅是河汊縱橫的大地之上方便往來的交通工具,也是優美風景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想象一下,古鎮周莊和婺源如果沒有橋會是怎樣的景象?還會有如此詩畫般曼妙柔美、空靈飄逸的氣息麼?無疑,橋是這兩處水鄉的靈魂所在。
那麼,楊溪的橋呢?相傳,這座橋始建於1926年。春華秋實,寒來暑往,80多年的光陰。我們可以想見,她靜靜地偏安一隅,曆經了歲月怎樣的風霜,又閱盡了人世幾多的滄桑!
看見一個人,就可以想象一座城。同樣的道理,看見一座橋,也可以想象這裏的人。
楊溪的廊橋有著涼亭一樣造型的棚蓋。與眾不同的是,它的頂棚是用天然的超薄的石塊蓋成的。不規則的皺痕像一首首不拘泥於傳統格律的舊體詩。古老。簡約。別致。透過歲月的斷層,我們可以想象楊溪人骨子裏的生活情趣與浪漫情懷。其實,從橋的這頭到那頭不過二十來步的距離,溪溝的水勢也並不大。在這寧靜而偏遠的鄉村,建造者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境修建了這座橋?而在這座橋上又發生過怎樣的故事?盡管緊挨木橋的旁邊就有一座新建的石橋,但木橋並未因此受到冷落,不久前還更換了橋板,加固了橋柱。木橋就那樣安靜地佇立在村頭,承載著人們現實的需要和心靈的幻想。
廊橋何處不遺夢。在封建守舊、人性壓抑的年代,楊溪的廊橋上可曾出現過“最是傷心不逢時,鍾情已成舊時事”,類似發生在美國麥迪遜的《廊橋遺夢》?而直到現在,人到中年是否都有一座跨不過去的奈何橋,還是依然有人堅守著“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的愛情信念,都不得而知。
我站在橋上看風景,任思緒飄飛。橋下有五六個專業的和非專業的攝影者在選擇最佳角度取景拍照,讓我體驗了一把謀殺菲林的感覺。忽然就想到卞之琳的那首著名的《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隻不過此時的樓上變成了橋下。隻可惜我不是美麗的風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已不辭而別,漸行漸遠,但我真的沒有太多的失落與感傷。因為這一天並不是突然來臨,我早已用足夠的時間做好了心理準備:任你貌美如花敵不過歲月飛刀,憑你凹凸有致贏不了地心引力。曾經的珠圓玉潤終歸要讓位於清瘦蕭颯,浩茫不老的歲月從來就不會與女人殊途同歸。女人慢慢變老的過程常常是枯萎了容顏,豐滿了內心,與歲月無關的美麗,才是女人內心站立的姿態。從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到弱不禁風的耄耋老太,即便生活跌跌撞撞,能夠完整地經曆這個生命的過程,也是難得的造化。
身為鄉村的楊溪經過一番打造之後也開始彌漫出一些現代氣息,於是陳舊的廊橋就成了楊溪的一道風景,衣著時尚光鮮的姑娘們談笑著從深褐色的橋上翩然而過,橋立刻變得生動俊俏起來,古樸典雅與現代時尚在這裏邂逅,攝影家劉誌敏先生以他的職業敏銳,迅速捕捉到一幅幅精彩的圖片。術業有專攻,關於攝影,劉誌敏先生有他獨特的經驗和視角,常給人帶來出其不意的驚喜。
經過這座橋,再往前走就是微微上坡,一些人懶得再去探究了,可攝影家說,或許有什麼名堂就藏在一些極不起眼的地方,於是大家繼續向前。轉過幾道彎之後,出現了兩戶農家,兩棟老房子成“7”字形,土牆瓦蓋,牆壁斑駁。一棟房屋裏住著一對老夫妻,屋外階沿上堆放著一些農具和農作物,老人勉強還能勞作,他們的孩子都到外麵打工去了,隻留下兩老;另一棟房屋則大門緊閉,門上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銅鎖,門的一角,一隻蜘蛛正不慌不忙地織著網。據兩位老人講,隔壁這家的老父老母都已去世,年輕的兒子兒媳帶著孩子出去打工快三年了,回來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在老人房屋後麵不遠處的山上,一座竹筍狀的山峰突兀地直插雲霄,更加襯托出兩棟房屋的低矮與破敗。可以想見,再過一些年,這兩棟房屋如果沒了主人,將徑自腐朽,直至消失。
在這樣一個寂靜的角落,攝影家拍下了他想要的畫麵,而我也了解到,和其它地方一樣,楊溪也有許多年輕人從高山上下來,跨過這座廊橋,去到遙遠的地方,希望實現人生從此岸到彼岸的生命突圍。他們很少或者再也不會回來,但故鄉始終是他們心中最溫暖的想念。而固守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依然對生活充滿了熱愛、激情和向往。你看那:綠油油的玉米地、白牆紅瓦的農舍、銀蛇一樣盤旋的鄉村公路、歡快舞蹈的清江魚……無不昭示著這裏人們生活的寧靜、富足與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