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1934年11月30日湘江西岸(6)(1 / 3)

“莫斯科現在已經大雪紛飛了!”博古說得很有感情,聲音微微顫抖,象一組陰鬱的音符在寒冷的空氣裏蕩開,慢慢地消逝了,複又歸於沉寂。

顯然,這話勾起了李德的沉思,他索性披衣而起,把馬燈撚亮對著火苗,點燃了香煙。爾後沉思地說:“那是多大的雪啊,足有兩英尺深。那時,伏龍芝軍事學院派我到莫斯科無產階級師參加軍事演習,那是非常嚴格的戰鬥技術訓練。零下三十五度,我帶著部隊高喊著‘烏啦’,衝進敵陣,忘記了寒冷。”

“是啊,零下三十五度。”博古應和著,他也想起了那個寒冷的大雪天。那時,剛剛跟王明結婚的漂亮而富有詩人氣質的孟慶樹女士,忽然邀請他跟劉群先一同去遊覽新聖母公墓。這是一種大膽而富於浪漫色彩的奇想。

青春熱血,精力旺盛得無處宣泄,忍不住要去赴湯蹈火,龍潭虎穴都敢去,難道還怕漫天風雪嗎?新結婚去遊墓地,這種“獨創”精神並不是人人都有。

莫斯科的雪景是美麗的。孟慶樹用一句富有詩情的話概括了大雪後的莫斯科,她說:“上帝用一領潔白無瑕的大鬥篷,把我們跟莫斯科包裹起來,預備送到共產主義天國裏去!”

莫斯科西南郊的新聖母公墓是世界著名的墓地之一,它占地六萬四千平方米,被紅色的垣牆護圍著。墓地上古木參天,各具特色的碑碣雕像林立。它與巴黎的拉雪茲公墓齊名。各國的曆史學家、社會活動家和文學藝術家,都懷著各自的願望和需求到墓地來巡禮。

這塊墓地在十六世紀就初具規模,那時是封建貴族和高級神職人員的專有墓園,風景絕佳,環境幽靜,一位俄國貴族在生前遊覽墓園時說過這樣一句話:“死後安葬在這裏那是幸事。墓地的寧靜使死神也變得受人歡迎。”十九世紀,加入墓地的是百萬富賈和有名望的高級知識分子,十月革命後,這裏成了紅場之外的最重要的官方墓地,安葬著高級官員、將軍、英雄人物、政治家、科學家、文學藝術家和社會名流。

四位俄語流暢的外國人,在這樣的天氣來墓園觀光,使守墓人驚訝。

墓園銀裝素裹,一片沉寂。他們的高筒皮靴踏著鬆軟而潔淨的沙沙作響的厚雪,在墓道上漫步,他們各人心裏都產生著一種奇趣:

博古:“我仿佛覺得墓中人在望著我們。感謝我們打破了嚴冬的孤寂,給他們帶來了慰藉。”

劉群先:“我覺得墓地的寒冷非常特別,這種冰凍凝固的清冷,使我的心都凍透了。”

孟慶樹:“這雪,使墓地變得純潔、恬靜、安祥、美麗,這些長眠者生前未必幸福,而在墓地卻享受著永恒的安寧。”

王明:“曆史真情往往被後來製造的假象掩蓋在墳墓中,死人注定是不得安寧的。”

孟慶樹:“你說得太殘酷了。”

王明:“這是對人生理解的深刻。”

博古:“這是對人生的悲觀。”

王明:“人生總是帶有悲劇性的。不要說那些被革命清除的反革命分子,就是托洛茨基、季諾維耶夫和拉狄克這樣的革命者,也難說不是悲劇性的。”

大家沉默了足有兩分鍾。“悲劇性”,王明提出了一個值得深思千百年的問題。談話已經無法深入了。這幾乎等於說:人生旅途高深奠測,好可怕啊。

孟慶樹似乎從無憂無慮的歡樂靜謐中,慢慢滑近了萬丈深淵。她的確不理解目前蘇共中央和中山大學領導層所發生的鬥爭的根源。她原來是崇拜拉狄克的,沒想到拉狄克竟然是蘇維埃的敵人。

入世越深心越寒!

這位天真爛漫的女學生,也許在這時,才向險要的陌生的世界,投去最初的驚詫的一瞥。

“我們都到過蘇聯很多地方:列寧格勒、第弗利斯(斯大林的故鄉)、赫夫蘇爾、巴統、蘇呼米、索契、雅爾塔、塞瓦斯托波爾。我覺得蘇聯是真正偉大的,美麗的。”王明為了打破“悲劇性”引來的沉悶氣氛,他把話題轉換了方向,“不管革命的航船前麵有多少急流險灘,我們都將在共產國際的羅盤引導下勇敢航行。我們是為革命而生也為革命而死的一群,當艦船到達勝利彼岸時,我們就可以毫無遺憾地安息了。就象慶樹所說,去享受永恒的寧靜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