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吩咐秘書在壁爐裏加柴,幾分鍾後,室內溫度似有所提高,她坐在一張靠壁爐的寬大的長沙發上。腿上裹著毛毯,望著窗外的景物,靜默地沉思。
她和最親密的顧問端納由南京來南昌之後,才知道紅軍已經渡過湘江的消息,並且知道了原因。
蔣介石迎接她到住處之後,便去開軍事會議去了,她隱隱地感到一種不安,這種模糊的不安已經具體化為內在的恐懼。
她想起臨川(撫州)之夜,忍不住想哭。
那是一年前,十九路軍被蔣介石調離湘滬抗日戰場之後,分批開抵閩西南,參加反共內戰,十九路軍將領陳銘樞、蔣光鼐、蔡廷鍇等認識到與紅軍作戰沒有出路,便聯合國民黨內李濟深等反蔣勢力並與中共中央達成軍事和邊界協定,於1933年11月18日在福州鼓山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公開反蔣,11月20日成立了中華共和國人民革命政府。
蔣介石最初聽到這個消息時,他像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似地罵了一聲,“娘希匹,都是該殺的叛徒!”他的麵孔由於痛恨引起的痙攣而扭歪了。把眼睛緊閉了一會兒,像是被滿腔怒火燒昏了。過了大約二十秒種,他在一陣狂風乍起般的感情激蕩之後,抬起頭來,用發熱病似的兩眼盯著宋美齡說:
“我必須先解決他們!不然,我們的五次圍剿就完了!背叛,背叛,可恨的背叛!”蔣介石呼冤叫屈似地發出了一聲長歎,而後虛脫了似地頹然坐在沙發上。
“達令(英語為親愛的),我以為沒有什麼了不起,”宋美齡靠近蔣介石坐下來,把豐潤纖巧的手放在丈夫的抖顫的手背上,她心裏雖然比丈夫更為焦慮不安,但她不能不克製自己,以便給丈夫以最大的寬慰,“一個十九路軍,總不會比馮、閻聯軍更難對付吧?”
“我擔心他們和共匪攜起手來!”
蔣介石的擔憂立即感染了宋美齡,但她想不出任何主意。
“願上帝保佑我們!”
蔣介石在短短地幾分鍾裏,完成了由震驚到憤怒,由憤怒到沮喪,由沮喪到自慰,由自慰到權衡的心理過程,他站起來在室內轉圈,他的胸中彌漫著炮火硝煙,數不清的軍閥混戰的場景在他腦屏上映現出來。
窗外狂風呼嘯,但不很冷。蔣介石去翻放在紫檀條山幾上的台曆。這一天是夏曆十月初五,明天便是小雪了。他忽然狂烈地翻著台曆,而後靜止下來,臉上卷過一陣陣凶惡的陰雲,初冬的陽光照到拉開的紅絲絨窗簾上,呈現出紫血般的沉紅。他的因疲倦而憔悴的臉頰深蘊著倨傲和冷酷,似乎在平複無法忍受的創傷。
宋美齡懷著惶恐不安,從背後觀察著丈夫的一切細微的變動。她的美麗的眼睛裏湧聚著難以盡述的感情。她把他視為“一代風雲英傑”,在中國的土地上,沒有人與他匹敵。她把他的一切征戰,不管是對新軍閥的還是對共產黨的,都視為“險功奇勳”!違背家庭的意願,割舍了原來的戀人,而跟他結合,不正是基於這一點嗎?她急切地希望她眼前這個人統一中國,成為中國的主宰。而她,這位十六歲就進了美國韋爾斯利大學的美麗的女士便是名副其實的第一夫人!
她在後來,給她在美國女同學的信中,描述過這一刻的心情,她寫道:
一想到我國麵臨的災難,我心痛萬分。旱災澇災造成了饑荒,匪徒們受到了共產主義的煽動。現在無恥的軍閥為滿足私欲又挑起了血腥的戰爭。
宋美齡輕輕地站起來,但她拿不定主意做什麼,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正在躊躇與憫然間,蔣介石猛然轉過身來:
“讓聖母瑪麗婭祝福我們吧!”他拉著宋美齡的手,走到拉斐爾畫的西斯廷聖母像前,默默地畫了十字。
“兵貴神速!必須滅火於初燃,我就到撫州去督戰。”
“你何必親臨前線?”
“從東征陳炯明起,我就習慣了,越接近前線,看得越清楚。”
“我陪你一起去!”
他們到達撫州(臨川),下塌於並不豪華但很便於安全警衛的鄉紳莊園。臨川城的守備部隊是總預備隊第十三師,師長萬耀煌,由於蔣介石在臨川,特別加了小心,日夜不安,親自出巡,生怕部下玩忽職守。上下處在極度緊張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