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到《勒洛萊》那個航行者觸礁落水的故事,不由心冷意沉,黯然傷神。
五、曆史應該是公正的
陰沉的天氣慢慢開朗了,雲層變薄,變碎,透出朦朧的憂鬱的陽光,給李德一種淒楚之感。他從遐想中仰起頭來,忘記在溪邊坐了多少時候。右腕上的歐米伽告訴他已是下午五點鍾,他離開會場已經將近兩小時了。
遠山沉落在微紅色的薄霧中,他覺得那山是活動的要遠離他而去,但距離卻不變化。他知道不是山移是雲移。這種視覺上的錯覺是頗富哲理性的。他立即聯想到對他與博古的種種指責,看似我錯非我錯。
陽光是個美術大師,它把分崩離析的碎雲點綴成五彩繽紛的飄帶,透出血一般的殷紅的霞光,那是萊茵河的霞光的延續。層巒疊嶂的群山,深不可測的峽穀,風雲變幻的天空,蔚為壯觀。
不知什麼緣故,他對如此壯麗的景色愛不起來,反覺興味索然,世界是那樣紛繁,宇宙是那樣宏大。李德卻覺得受了擠壓似的窒悶。他失去了對宏觀事物的興趣,腳下汨汨的小溪聲,比峽穀的狂風怒吼更能觸醒他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頭腦僵化了,凝固了。
他聽到腳踏草叢的窸窣聲。他緩緩地回頭,看見博古正向他走來,黑紅的臉上掛著摻有幾分焦灼的微笑,眼鏡片在夕陽下閃著光。李德站了起來。兩腿立即襲來一陣針刺般的酸麻。
“散會了?”
“剛散,你讓我好找。”
“我實在不願意參加這種會了。”李德指著另一塊石頭,要博古坐下,“耳不聽,心不煩。”這句話是用德國民諺說出來的,“掩起耳朵來,一切都清靜。”
博古看著那冷硬的石塊,他寧願在厚厚的草叢上席地而坐,雙手抱著雙膝,仍然不失他的快活和熱烈。
“你離開會場,是個失策。”博古感到這是李德性格的缺陷,他有才華,有魄力,有膽識,但缺乏涵養。他不記得那個哲人說過:怒氣如下墜之物,把自己粉碎於所降落的東西之上。
“為什麼?”
“退席,等於退出陣地,失去了爭辯的機會,等於把講壇讓給了別人,讓他們說一麵之辭,讓到會者聽一麵之辭。”
“爭辯不爭辯是一個樣!”李德順手揪了一把枯草,胡亂地撕扯著,“反正他們背後都串通好了。王稼祥、洛甫倒過去,這是早有察覺的,現在周恩來的態度很使我氣憤,他是舉足輕重的。本來,莫斯科來的同誌是應該團結一致的。”
李德的懊惱與失望是可以理解的,“最高三人團”猶如中國代表權力象征的鼎,如果失去一隻腳,那是要傾倒的。
“毛澤東利用了洛甫對我們的不滿。”
“他有什麼不滿的?讓他在政府裏去替代毛的權力還不行嗎?”
“他感到有職無權。
“怎麼會無權?”
“因為一切權力集中在’三人團‘。”
博古不願把更深層的推測說出來:他跟洛甫在同學期間,洛甫是大哥。現在他被博古領導,而且領導得並不好時,是不會沒有想法的。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嫉妒之心呢?
“會議的結果呢?”
“我跟凱豐堅持與二、六軍團會合的計劃,但我們不能從軍事上說出更多的理由,而周恩來又傾向於轉兵貴州。”
李德沉默不語。
“我也想了,轉貴州,也不過是推遲與二、六軍團會合的時日,到頭來,還得會合。這就象下棋,現在很難說哪一步棋對,哪一步棋錯,隻能走著看。”
“問題是,未來的責任落在誰的身上?”李德衝動起來,驀然站起,點到了問題的實質,“我們在指揮這支部隊還是毛澤東在指揮這支部隊?我們的權威在哪裏?功過是非由誰來評定呢?我們怎樣向共產國際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