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鰥寡孤獨,無親戚無朋友,心境落寞,漂泊異鄉,舉目無親;或因種種原因被社會所遺棄,形影相吊。這種外在的孤獨畢竟是機緣性的,具體的,表層的心理意識,它可能因環境改變而改變,存有消除的可能性;內在的孤獨卻是更深層次的心理意識,即使他兒孫滿堂,車水馬龍,身在鬧市,滿臉笑容,家財萬貫,滿座賓朋,他仍然無法擺脫這種深重的孤獨感,是別人不易察覺的隱藏很深的孤獨。外在的孤獨如果可以比作疥癬之疾的話,內在孤獨便可稱作膏盲之病了。
當然外在和內在可以同時共存,或交替出現。普通人的孤獨感往往是短暫的,無意識的惆悵之情,而有才華的人、位高權重的人,則有明晰的仿佛是周期性的根本性的孤獨感。
在人類少數天才人物身上,包括偉大的政治家、偉大的藝術家,根本孤獨感幾乎是一種不治之症。這種孤獨感常伴著一種根本的憂鬱和惆悵。許多名滿天下譽滿全球的人,生活得並不幸福,心無所安,情無所寧,當人們企仰他們的高度成就和聲譽的時候,他們卻拔槍自殺了!
如果一個人高踞人群之上,奉若神明,沒有一個敢在他麵前直言不諱,沒有一個人敢反駁他的旨意,沒有人向他講心裏話,隻敢言喜,不敢言憂,隻敢稱是,不敢說非。他麵臨的不知是阿臾奉承投其所好的一派謊言,還是真情實意的擁戴。像一個拳擊家,他一舉手,對手就訇然倒地;像一個圍棋手,隻要你一投子,對方就全盤皆輸,然後再頌揚你是英明偉大的舉世無雙的高手!
他的周圍既有剛正不阿之士,也有巧言令色之徒,但都誠惶誠恐。
他無法過常人的生活,一切都在周圍的多種眼神包圍之中,既分不清哪些是奸佞讒言,也分不清哪些是苦口良藥。他心中充滿著酸、甜、苦、辣,卻無處去說,找不到一個傾訴衷腸的知心好友!甚至無法把自己的內心借筆落在紙上。
力拔山兮氣蓋世,他卻無力抗衡、衝決這種固結著的孤獨感。因為這種處境是曆史與本人造成的,他不能提著自己的頭發離開地球!
曆史的長河翻卷著高高低低地波浪過去了,無論是偉大的還是渺小的,無論高尚的還是卑下的;無論是顯赫的功勳還是累累罪行;無論是自豪與失意,無論是歡樂與悲哀,一切功過是非,一切休戚榮辱,一切恩恩怨怨,都不過是曆史潮流中的一個浪花。
蓋棺而不論定,一切功過是非高低長短均由後人評說,即使權力禁止進入史冊卷帙,留在人們的流言傳說裏,豈不更是可畏?不管是神是鬼,無情的曆史都要從天堂從地獄把他們送回人間,還其本來的麵貌:人!!!
曆史本來是麵鏡子,人人都要顯露真容,後來者每邁一步都應謹慎小心。
萬世鬆和何文幹什麼也不說,似乎無什麼可說,也不能說,也沒法說。
他們無法理解在一個偉大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武裝的社會主義國家裏,竟然會產生那麼荒誕的事:人人掛忠字牌,個個戴像章,家家讀寶書,處處豎雕像。忠字舞,紅海洋,讚呂後,批宰相,告禦狀,處處喊著恭奉慈禧太後的那句口號——“萬壽無疆”。“最高指示”一下達,三更半夜湧上街頭,遊行慶祝,舉國若狂。世界上除了萬惡的資本主義就是修正主義,唯有中國是無比優越的!在這個無比優越的天國裏,卻偏偏有人要搞資本主義、修正主義。於是互相殘殺槍聲遍地。那寶書是那樣的靈驗,又是那樣的不靈:“一天不讀問題多,兩天不讀走下坡,三天不讀沒法活。”中國的革命群眾成了不打強心針就會倒地而死的稻草人了。一時間,以智慧著稱的民族是怎麼瘋的?怎麼傻的?怎麼瞎的?瘋的是那樣認真,傻的是那樣虔誠,瞎的是那樣徹底,當割斷張誌新的喉管時又是那樣堅貞。
這是多麼不可想像,這是多麼不可思議,這場噩夢似的災難是在什麼搖籃裏誕生的呢?即使中世紀的愚昧也沒有達到今天的深度和廣度,在偉大的馬列主義的枝梗上結出封建的果實,是多麼辛辣的諷刺。是曆史欺騙人,還是人欺騙曆史?古老的文明變成今天的驕傲,今天的愚昧與落伍卻成了古老文明的恥辱。
萬世鬆重訪湘江,緬懷灑血江邊的戰友,還到他們山林遊擊大隊活動的寶界嶺,戰地重遊,尋訪舊蹤。鬥轉星移,人世滄桑,今日湘江已非昔日可比。
可是,那裏依然貧窮,一張竹床,一卷破棉絮,一領縫了又縫補了又補的蚊帳,據說從紅軍過湘江至今沒有換過,人們問他北京的朝廷怎麼稱呼。他問一個十一歲的男孩,他長大了幹什麼?回答說:吃國家的救濟!
炎黃子孫幾千年來渴望得到溫飽。往日染血的湘江滔滔。騰飛之日將在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