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紅祭
傳說,有些地方,是接近天的地方。不僅因為隻要一伸手,碧藍天空就似乎觸手可及,更重要的是,在這些地方,藏著某些充滿神秘的東西。神秘的宗教,神秘的信仰,神秘的雕像和文字,神秘的祭祀儀式……在那幽幽升起的氤氳香氣裏,若隱若現。
杜潤秋就正在往這樣的地方去。
他戴著頂很搞笑的牛仔帽,背著他的大背包,騎在一匹蔫不唧唧的瘦馬上。正當中午,太陽直射,陽光強烈得快曬死人了。杜潤秋把臉藏在帽子裏,要死不活地在馬上搖來晃去。景色是極美,但他現在是真沒有欣賞的心情了。
天是湛藍的顏色,就像一整塊沒絲沒縫的藍寶石,晶瑩澄澈,無風無雲。四周都是草地,無數的野花,紅的黃的藍的紫的白的,簡直像是一大塊美麗的地氈。第一次見到這種景象的人,都會懷疑那些花是真的?還是假的?事實上,那些野花都是真的,秀麗而楚楚動人,像塊花團錦簇、與天相接的無邊無際的地毯,讓人不忍心下腳去踩。
杜潤秋大大地打了個嗬欠。幫他牽馬的那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回過頭,黑黑的一張臉,隻有一雙眼睛發亮。他的普通話說得很生硬。“大哥,怎麼了,累了?別人到這裏來都是看都看不及,拚命地拍照,就你眼睛都不抬一下!”
“唉,天天看,年年看,我早看膩了。”杜潤秋又打了個嗬欠。“阿朗,還有多久才到寨子啊?我想睡覺了……”
“快了,快了。”阿朗咧嘴笑著,“秋哥,別著急,別著急!”
杜潤秋無可奈何,隻是又打了一個嗬欠,以示無奈。
就在他在馬上搖來晃去昏昏欲睡的光景,天不知不覺地陰沉下來了,吹得草地上的綠草野花都像是要折斷了似的。杜潤秋頭上的帽子也被吹掉了,他抬頭一看,隻見剛才萬裏無雲明淨如洗的藍寶石般的天空已經完全變了個樣,如今那天空就是烏雲重重,濃雲蓋頂。杜潤秋脫口叫了出來:“不好啦!要下雨啦!”
“前麵就是寨子了!”阿朗拖著他的馬,連跑帶跳。“快一點,秋哥,這雨下起來可不得了啦!”
杜潤秋抬頭一看,心裏頓時生起一股十分異樣的感覺。一片極茂密的濃綠色的竹林裏,隱隱看得到有房屋散布。竹林茂密,竹葉搖擺,風動樹動,明明是個村寨,卻看不到半個人影。
“來啊,秋哥,我們進去。”阿朗叫他,“下來,下來,馬不能進去的。”
杜潤秋一呆,問道:“為什麼馬不能進去?”
他話還沒落音,就知道答案了。雖然這裏離那竹林裏的竹寨還有大約十來米遠,但那馬卻像是麵前有十分恐怖的東西一樣,悲嘶一聲,就不斷地向後退。要不是阿朗很有先見之明地用力抓住了韁繩,杜潤秋早被這馬馱著不知道跑哪去了。
“秋哥,下來呀!我快拉不住了!”
杜潤秋無可奈何,隻得跳下了馬。阿朗把手一放,那匹馬頓時向著來路奔去,一溜煙地跑得個無影無蹤。杜潤秋朝來的路一望,風吹草動,天如潑墨,隻天邊有暗暗的一線光在湧動。
“走啊,秋哥,快走,不然要變落湯雞了。”阿朗一直在那裏催促他,杜潤秋沒辦法,隻得跟著他,走進了那片密林裏。
他每往裏麵走一步,就有某種奇特的不祥之感,仿佛自己走得去的是一個沼澤,每走一步,就往沼澤裏陷得更深一樣。
那確實是一座村寨。一座座碉堡一樣的石樓,分散在寨子裏。杜潤秋曾經在不少地方見過這樣的石樓,尤其是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他對這種房子,並不陌生。隻是現在,天已經全黑了,那些石樓裏慢慢地開始有一點點昏暗的燈火在閃爍,杜潤秋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鬼氣森森的樣子。
與此同時,簡直像是幻覺一樣,康源出現在他麵前,臉上帶著笑意,正在對他揮手。他盤腿坐在石樓上麵的露台上,穿一件白色的唐裝,臉色也很白,十分的文靜淡定,身後一株綠油油的竹子隨風擺動,頗有點詩情畫意的味道。他手裏端著一杯茶,還微微地冒著細細的熱氣。
杜潤秋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看到康源,他總算是輕鬆了下來。他把背包扔了下來,發揮百米衝刺的速度,“蹬蹬蹬”地衝上了竹樓,一把拎住康源的衣領,大聲說道:“你這家夥,你千裏迢迢地把我叫來,還叫到這種地方來,你這究竟是為什麼?”
“你火氣別這麼大啊。”康源輕輕地把杜潤秋的手撥開,指著自己對麵的一個草墊子說,“來來,坐下,坐下,我請你喝茶。”
杜潤秋這才留意到,康源的麵前放著一個顏色古舊的竹編小幾,幾上居然放著一套細瓷的茶具。
康源提起茶壺,給杜潤秋倒了一杯茶。那茶的顏色,碧綠碧綠,綠得讓杜潤秋想起了一種叫竹葉青的蛇。
他猛地打了個寒噤。
“嚐嚐,這是我帶的好茶,極品啊。給你喝,是浪費了。”
杜潤秋沒有碰那杯茶。他抬起眼睛看著康源。“你究竟找我到這裏來做什麼?我接到你的電話,真是不遠千裏趕來的。先是飛機,然後火車,然後汽車。我按你說的路線趕到前麵的那個村寨,阿朗來接我,我還以為有車坐,結果一看,隻有騎馬過來的份……這麼千辛萬苦的,為的是什麼,你總得給我個交代吧?”
康源是他的好朋友,從小一起長大。雖說康源是學醫的,但卻相當的“不務正業”。杜潤秋早就知道他對道術很有研究,但他以前從來對此嗤之以鼻,所以康源也從來不對他提及自己的“研究”。但是這兩年來,隨著杜潤秋接觸的怪事越來越多,杜潤秋也不敢再對那些不可思議的東西抱以輕視的態度了。
“嗬嗬,杜潤秋,你的幽默感怎麼一點也沒有了?”康源倒是十分好心情,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別這樣,別這樣,都不像你了!”
“……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杜潤秋問,他的臉上仍然沒有一絲笑容。“說實話,我一點開玩笑的心情也沒有。這裏讓我覺得恐懼,我騎來的馬,居然不願意靠近這個竹林裏的村寨。這裏不是平常的村子,是吧?我進來之後,除了你,一個人都沒有看見,一點聲音都沒聽見。”
“這裏是深山野地,比不得大城市。”康源端著他的茶,在那裏細細的品。“連電都不通,又哪來的娛樂活動,所以天一黑,都早早地睡覺了。是你少見多怪了,杜潤秋。”
“說吧,你叫我來做什麼?”杜潤秋直截了當地問,“別跟我猜啞謎了,告訴你,康源,我現在沒有一點開玩笑的心情。這裏讓我很害怕,我想走,馬上就想走。”
“真是不像你了。”康源又重複了一遍。“為什麼呢?”
杜潤秋閉嘴,沉默不語。他的臉色相當難看,蒼白而疲倦。康源盯著他,說:“你很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杜潤秋把那杯茶一口氣喝光了,康源看著他,歎了口氣說:“你真是在飲牛啊,糟蹋了這麼好的茶。”
“你到底要不要說?”杜潤秋站了起來,他眼裏有隱隱的怒氣。“不說,我就走了。摸著黑,我也要走回去!”
康源笑不出來了。這個樣子的杜潤秋,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子。“好好,你別急,坐下來,讓我告訴你。”
他朝杜潤秋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仿佛怕周圍有人偷聽似的。事實上,除了竹葉沙沙,風聲嗚嗚,杜潤秋根本就沒有聽到任何別的聲音。
“杜潤秋,你還記得嗎,以前你來問我的那樁C市有個穿紅衣的男孩上吊而死的事?”
杜潤秋點了點頭。“我記得很清楚。”
那是一樁奇特的案件。一個十三歲的男孩,上吊而死,雙腳懸空下麵卻沒有凳子。他死的時候,身上穿著大紅的裙子,胸戴白花,腳墜秤砣,頭頂上有針刺過的痕跡。他的死因,警方經過驗屍,隻能得住“長時間窒息而死亡”的結論。
杜潤秋雖然是C市人,但要不是他正在帶著一個旅遊團去了紅珠嶺,他估計永遠都不會知道這樁案子的。他在紅珠嶺第一次遇到了丹朱和曉霜——兩個年輕美麗但卻無比神秘的女孩。跟她們在一起,他總是會遇上死亡、鬼魂、血腥……但他卻仍然一次又一次地跟她們一起出遊,一次又一次地被各種各樣詭異的事件糾纏。
在紅珠嶺的時候,譚棟——當時處理紅珠嶺案件的警察局長——就對他語焉不詳卻十分明確地提出,讓他要遠離這兩個女孩。當杜潤秋追問的時候,他隻說讓杜潤秋去找C市某個時間段的舊報紙。
杜潤秋確實找到了那個案件的新聞。譚棟說,他隻要看到那則新聞,就一定能認出來。
事實證明譚棟是對的。這個案件,跟在紅珠嶺上發生的那樁案子,有奇妙的共通之處。“我告訴過你,我的舅舅就是C市負責這樁案子的警官。他一直沒有放棄這案子,我也沒有放棄。”康源正色地說,“我懂一些一般人不懂的東西,這是你知道的。所以,我一直在幫他追查這個案子。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這件事,不是普通人做的,普通人根本不懂,也更不會去做了。”
杜潤秋瞪著他:“你別告訴我,你跑到這荒山野嶺鬼氣森森連個人影兒都不見的地方,是為了調查案子的?這裏有什麼好查的?”
仿佛為了回答他的問題,杜潤秋聽到了一聲輕輕的、銀鈴一樣的笑聲。他像觸了電一樣回過頭去,隻見丹朱在一簇竹葉下,一身淡綠的長裙,長發披垂,臉頰就像白玉一樣,臉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丹朱?!”杜潤秋跳了起來,險些摔了那個細磁茶杯。他瞪著丹朱,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裏?曉霜呢?”
“你就知道問曉霜。”丹朱格格地笑,“她沒在這裏,隻有我一個人。”
杜潤秋覺得有些失望。他的表情丹朱自然沒放過。“她有事呢,所以隻我一個在這裏。怎麼,你很失望?”
杜潤秋臉上一紅。雖然天色昏暗,但丹朱居然看清了他臉紅的表情。“秋哥,真難得啊,你居然會臉紅?”
“丹朱,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怎麼會在這裏?這裏究竟有什麼,把你都吸引來了?”
丹朱隨手撕了一片竹葉,上唇咬著下唇,眉眼彎彎地笑著說:“因為這裏有我很感興趣的東西。”
杜潤秋問道:“是什麼?”
丹朱瞟了康源一眼。“問你朋友啊。”
康源自從丹朱出現後,就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候,隻見他一手端著茶杯,悠悠然地呷了一口,才慢吞吞地說道:“我們都是為同一樣東西來的。在這裏有個水池,裏麵有一座祭壇,祭壇上有一組年代久遠的石像。這個水池……非常有趣,是的,非常非常有意思。”
“怎麼個有意思呢?”杜潤秋問。
康源笑了笑,說:“這個嘛,不是太好形容,再不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杜潤秋氣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丹朱微微一笑,解釋說:“其實,那個水池在以前,是用作祭祀的。嗯,現在,那裏又會舉行祭祀儀式了,是很隆重很正式的那種。”
“就算如此,你們又為什麼對這個感興趣呢?”杜潤秋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