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部虎口與掌麵之處的老繭已經很厚發黃,應該是生成很久了。而食指上的繭相對來說很薄、色澤較淺,學生以為應該是形成不久。”
“不錯,你再來看這兩具生前被殺死的屍體,身體手足光滑勻稱,顯然並不是從事體力勞動的人,但他們的手上同樣是左手食指側麵兩個關節中間的一小塊皮膚結成了非常光滑的老繭,而這個繭顯然是生成很長時間了。”
“也就是說雖然死因不同,但是這些死者本身還是有一定聯係的。唉,瞧我說的這話,他們的屍身躺在一處這件事上就說明他們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了!可是恩師,就算是找出了他們身體上的特點,但是又如何推斷出他們的身份呢?”
“他們的身份嘛。”狄公眯著眼笑了,若是女皇在場一定又會說狄公笑的如同老狐狸,但是在場的人可沒人敢這麼說“我倒是有所一猜。”
“難道恩師已經知曉他們的身份!太好了!求恩師賜教!”
“我認為可以去查訪一下附近寺廟中的和尚。”
“和尚!!!”方正對這個答案顯然是大吃一驚。“為什麼恩師會如此認為?”
“首先是他們左手手指上的老繭,僧侶或是那些信佛的居士們每天都會以左手撚念珠,念珠不斷摩擦食指旁的皮膚,長久以來那塊皮膚才會有光滑的老繭。而我剛剛聞了一下他們的衣物,雖然淡,但是能隱隱聞到一絲高級檀香的味道,此香時隔多日竟然還沒有散盡,品級的好壞可想而知。此種燃香,隻有在很高級的寺廟中才會用到,神都附近雖然廟宇眾多,但是可以用的起這種高級檀香的實在是太少了。尋常進香之人隻是短時間沾染香氣不足以縈日不散,古話雲: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這些人應該是可以長時間接觸這種檀香的人,他們自己對身上衣物的淡淡的香氣早已不以為意,所以才會犯下如此疏忽。”
“所以恩師認為他們是和尚,但是為什麼不會是那些修行茹素的居士們呢?”聽了狄公的分析,方正暗暗責怪自己的疏忽也深深讚歎:薑——還是老的辣。
“嗬嗬,這顯然是有我的幾分賭注在,他們被割了頭,目的其一是不讓人知道他們的麵目,其二嗎,我想是不是他們的頭顱上有什麼異於常人的特征呢?”
“和尚與尋常人的差別——頭發、香疤!”方正一拍手。
“沒錯!”
“原來如此,學生佩服。恩師真是心細如發。”方正敬佩的說。“我立刻派人
去查察神都所有庵觀廟宇。”
“先不要急。”狄公阻止了方正“我們一定要小心謹慎,先不說和尚可能是劫匪這件事讓別人聽起來匪夷所思,單是就打劫朝廷稅銀這件事來說就非同一般。如果我真的不幸言中的話,端行啊,我們要考慮的事情、麵對的問題就更多了!神都所有的高級寺廟無一不與皇家和權貴有著千絲萬縷的幹係,雖然是佛門淨地但它們也被背後許許多多權利的角逐無奈的掌控著。如果此案在某個寺廟坐實,那麼他們在這場劫案中扮演的角色和他們背後的勢力與圖謀都是我們需要替陛下考慮、處理周全的,所以在調查的時候一定要選可靠之人暗中進行,而你我的當務之急是先找出那筆稅銀的下落,無論策劃這場劫案的人要這些銀兩的目的是什麼,隻要找出銀兩,他一時半刻定然是無計可施。”
“恩師說的及是,學生少慮了,但是那些稅銀……”
“這件事還要問問這些屍體上的衣物,所有的衣物沒有被水浸染過的痕跡,說明墓穴內很幹燥。屍體上有泥土血跡這都是十分正常的,因為所有的屍體都躺在地麵之上,但正是因為躺在地麵才更讓我覺得可疑,因為在衣物上少了一樣在那樣的環境裏應該有的東西。”
“那樣的環境應該有的東西,就是墓穴裏應該有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方正苦苦思索。
“一個北魏時期的古墓,墓室幹燥,距今百年那裏的塵土也應該有很厚了吧,就算有人盜墓但是他們不會連灰塵一起帶走。可是我從他們所有人的衣物上竟然沒有看到灰塵的影子!那麼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在屍首被放進去之前有人動了墓穴的地麵,至於為什麼動地麵,難道隻是為了放屍體進行清掃嗎?當然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塵土變成了真正的泥土,他們在墓穴裏又製造了一個墓穴,隻不過埋葬的東西——嗬嗬”
“是稅銀!”
“不錯,是稅銀。而進入墓穴的人就如你一般首先注意到的一定是大開的墓門、遍地的屍首、大肆盜墓的痕跡,心中一定會形成這樣一個概念——這裏的財物都被取走了,不會想到這裏反而會有東西留下來。退一步說,就算布置這一切的人地麵處理的不夠好留下些許破綻,世人多畏鬼神,在那樣一個環境裏,辦案者也很容易被那陰暗的氣氛、遍地的血腥和到處被破壞的殉葬品混淆了視線。而這樣一個發現屍體的現場,官府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案子的拖延慢慢將它忽視忘卻,這時犯人就可以去安全的取走贓物,此種做法不失一個上上的瞞天過海之計啊。所以什麼叫此地無銀三百兩,方正,你現你明白了嗎?”
“是,恩師,我明白了!學生也知道該做什麼了!”方正象飛一樣跑出去了。
“如此縝密的計劃,如此大的手筆,如果說隻是臨時起意而非蓄謀已久真是誰也不會信的。”狄公喃喃的說,轉過頭看著那兩具被斬頭而死屍身左肩上相同的燙傷皺起了眉。
銀子果然如狄公所說的那樣找到了,女皇很是高興,狄公與方正雖然鬆了一口氣但依然感到重擔壓在肩頭——關鍵在於那個幕後策劃人啊。
時間很快就到了正月十六——明堂舉行無遮大會的日子。
晌午時分,馬榮氣喘噓噓的從外麵跑回。“大人,大人,丫頭回來了嗎?”
“沒有,你不是與她一同去的,怎麼自己回來了?”
“人太多了,聽經辯法時倒是沒有什麼,是後來快舍錢時我與那小丫頭一擠就擠散了。”
“哎呀,你讓一個女孩子在那麼多的人群裏,萬一出了事可如何是好!快帶人把她找回來!”
“也不必太過驚慌,狄興,丫頭也是十分聰明伶俐的孩子,從前她也經曆過許多危險困苦的日子不是也很好的應付過來了,不過要是過一會兒還沒回來,狄興你就帶人去找找吧。”雖然嘴上在安慰他人,但狄公也有些焦急起來。”
“爹爹,爹爹,我回來了。”正當眾人心焦之時,丫頭慌慌張張的從外麵跑了進來,臉色煞白,衣衫的前胸與衣袖處有點點猩紅,手裏不知攥著什麼蜷的緊緊的。”
“天哪!丫頭,你身上有血,受傷了嗎?”狄興忙問。
“爹爹,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孩子,你鎮定些,誰死了?”
“一個人,他被殺了,然後又被人群踩在腳下踩來踩去。”丫頭是慌亂未平,話說的斷斷續續。
“你怎麼看見他被殺了?被誰殺了?”
“不知道,我沒有看見,舍錢時我與馬榮哥走散,看見了自己在當乞丐時認識的同伴,就想幫他們拾幾個錢。我向人群的前方擠去,當時人多亂雜,人群前湧後擠。而當時這個人卻是在人群中穿梭努力向外奔走,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注意他,他如此逆流而行,一下子就被人群堵住了,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我再見到他他就已經被人群擁倒正在拚命的向外爬,因為從前的無遮大會就有人被踩踏而死,我就想拉他一下,可是一拉之下卻發現粘的我滿手是血,我仔細定睛一看那血就從他的肋下冒出,當時他抓住我的衣袖,從懷中掏出這個塞到我手裏。”
“是什麼?”
丫頭把手張開,其中有一個小小的紙團,紙團上上已經浸染了斑斑血跡,狄公將紙團平展開來,紙包中包著一角赤黃色的布片,而紙的上麵寫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宮商角徵羽,徵音正盛,日月與天並行,乙未為亥。
狄公看著那布片和那紙蹙起了眉頭,心中頓時升起了一片陰霾。
“今日舍錢也舍的好生奇怪,從前都是那些和尚講完經之後才開始舍錢,但是今日那老和尚才講到什麼‘無生無死,無若無悲,無欲無求’就開始了舍錢,台下一時之間亂成一片。”丫頭嘟囔著說。
“今日提前開始舍錢了嗎?”狄公問道。
“是啊。”馬榮點點頭。
“喬泰,你立刻去司刑寺去找方大人,讓他到洛州府衙去檢驗那具屍體!要快!”
“是!”
令大家意外的是,洛州府衙自己就把屍體送到了方正那裏,理由狄公很快就知道了。
司刑寺的停屍房內,方正指給狄公看一具屍身。
“這是今日在無遮大會上發現的屍體,兵士本以為是和從前一樣被擠壓踐踏而死的人,但是……”方正掀起遮蓋屍身白布指給狄公看。
“恩師先請看他的傷口,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傷口窄小,但是用銀針探進去卻發現刺入極深,死者應該是被一種又細又長的利器從左肋下刺入心髒而死。傷口從正麵不易看出,我想攻擊他的人應該是偷偷潛到死者的身側趁人多混亂下手,而且在當時那個情況下,沒有人會注意到凶手是誰。”
“嗯。”狄公對他的分析點頭嘉許。“維持無遮大會治安的應該是洛州府,發現了屍身也應該由洛州府來先行處置,但是能夠讓洛州府把屍體立刻送到你這司刑寺的死因,我想應該介於死者的身份,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死者的身份定然不是洛州府可以查察範圍內的。”
“是,恩師所言無誤。”方正將那屍身翻轉了一下讓狄公看他的後肩“恩師,您看那刺青。”
“梅花刺青!是內衛!死的人是陛下的內衛!”狄公雖然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是真正看見了還是吃了一驚,心頭那塊陰霾因為死者身份的被證實越發的加大了。“那麼他交給丫頭的東西……”
身後的喬泰與馬榮此時也驚覺事情非同小可,兩人心中不僅開始擔心起丫頭來怎麼會惹上了一個這麼大的麻煩。
“又細又長的利器,比如——冰錐。可以放在袖管中而不會輕易讓人發現,可以一擊致命,行凶的人做的幹淨利落應該是一個練家子。”喬泰出聲道。“凶手借人多混亂下手,但也正是這人多混亂為他製造了麻煩,大家看,如果傷口如果再向上移一根肋骨的話,凶器的尖端就會直插心髒讓人立刻死亡,我想正是他想作為屏障的人群讓他下手失去了準頭,死者沒有立即死亡還逃離了,而凶手此時卻被人群隔開,死者遇到了想攙扶他的丫頭就在臨終前將東西交給了她。如果凶手想要得到死者身上的東西而他又看見了丫頭的話……”
“大人,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客棧比較好。”喬泰的一席話說的眾人都有些焦急。
“端行,內衛被殺,此事茲事體大,你馬上進宮麵聖稟明這件事,同時要打聽出陛下今日的行程,一有消息馬上通知與我,我要回客棧再細細的問一下丫頭事情的始末。”
“是!”
遠遠的就看見明堂寶頂那隻高達丈餘昂首振翼直欲破空飛去的鐵鳳凰,接著就是明堂那宏偉的建築群。現在的明堂大門禁閉,而門外卻是一片狼藉,幾個兵丁正在打掃,狄公四下一望眼角餘光瞄到一個小小的熟悉的身影和一個年老猥瑣的人影正在明堂附近的角落徘徊,狄公向喬泰馬榮努努嘴示意。
“小丫頭,你不好好在客棧內呆著怎麼又跑到這裏”馬榮嚷嚷道一把抓住丫頭,這孩子現在又恢複了乞丐的裝束,而她身邊的那個人也是個老乞丐,見到馬榮這幅凶神惡煞的模樣嚇的轉身就想跑,結果被喬泰一把抓住了後衣領。
“喬泰哥你輕些!那是老福叔,從前很照顧我的!”
“你二人到這裏想幹什麼?”
“想偷偷進入明堂看一看。”
“為什麼你想進明堂?”此時狄公也走到了跟前,麵色不善。
“爹爹,中午之時女兒太過慌亂忘記了一件事。上午我與馬榮哥擠散後就遇到了從前相識的老福叔,他與我講起一件奇怪之事,但事情說到一半老福叔急著去拾錢,而女兒遇到那個死去的人,慌亂之下回到客棧,便和老福叔分開了。後來爹爹去後,女兒又想起上午之事心中放不下所以……”
“你這孩子,知不知道你現在做的事有多危險!”
“讓爹爹擔心了,老福叔告訴我,隻有今日講經的那些老僧是原來的師父,而周遭伺候的和尚全是些生麵孔。和別人打聽詢問了一下,原來明堂裏一些僧人在最近的幾個月都陸陸續續的不見了,因為從前有幾位師父常周濟四周的乞丐,給他們飯菜,但是現在都已經好久沒有見過他們了。大家(乞丐們)還注意到,而寺中卻多了許多那種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武僧,實在是讓人覺得可疑的緊,而還有人認出這些和尚中有的人竟然是別處的遊民還有的附近州縣的遊手好閑之徒!女兒覺得無論是明堂中人員的變更還是今日上午在明堂無遮大會上發生的事情都十分奇怪,所以就想自己打探一下。可是來到後發現,現在明堂內部已經戒嚴了,女兒覺得好像是皇帝要臨幸明堂。”
“陛下要來?你如何知道。”
“戒嚴明堂的是千牛衛,裏麵來的人還有內侍,剛才偷聽好像在核對人數,如此陣勢,我想應該是陛下要臨幸,那個薛懷義不是陛下的什麼……”丫頭說到這兒有點臉紅。
“和尚不見了,陛下要臨幸明堂——”聽到此處狄公的表情到是肅穆了起來“丫頭先跟爹爹回客棧,喬泰馬榮你們二人就丫頭說的事情悄悄的調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