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畢即刻回報,要多加小心切莫讓人發現。”
回到客棧,狄公又問了老福幾句話,賞了他些碎銀打發他去了,便拿出丫頭帶回的那張血跡斑斑的紙研究了起來,半響,他歎了口氣,帶著幾分冷峻的目光看了看那塊黃布。
傍晚時分,喬泰馬榮急匆匆的回到了客棧。
“從祠部(694年,僧、尼管轄隸屬祠部,原來為鴻臚寺)的調查上看,明堂的僧眾近年內並沒有什麼變動。明堂是朝廷舉行國家大典之地,也是陛下經常臨幸之所,此處的僧侶不比別處可以隨意更替或者讓外來僧侶前來掛單,所有的人員都是受嚴格控製的。我與馬榮弟偷偷潛入發現此內僧侶的居住嚴格分為兩部分,一部分距離明堂天堂很遠——是那些老僧居住的,進出被人看管的很嚴,另一部分則恰恰相反,居住的都是那些五大三粗的和尚。而且就象丫頭所說,晚上陛下要臨幸明堂,因為茲事體大,內衛府在盤查寺中的僧侶,檢查寺中的安全,從內衛核查的結果來看,明堂內人數甚至是法號都與祠部的籍檔上都是完全一致的,沒有任何出入。丫頭啊,明堂內僧人眾多,是不是你的朋友記錯了,那幾個僧人可能隻是轉入明堂其它地方不再負責外部的事務,而他們隻是沒有再遇見罷了?”
“那不可能!老福叔對我說,他曾經偷偷問過一個外出買菜的夥頭僧,他說那些僧人——包括老福叔認識的那幾個,都是在最近幾個月先後以各種理由離寺的,上麵對他人的交代亦是各種各樣的理由:犯了戒條被逐出寺了,雲遊了……而很快就有新的僧侶以同樣的法號被補充進來,幾個月來,寺內的人數幾乎被換了一半。”
“笑話,明堂也相當於大周的國寺,所有的僧侶都是經過層層選擇來到這裏的,雖然不能說個個都是得道高僧,但個個也應該都是有所修為的人,怎麼肯能輕易的犯戒,就算是如此,也應當向祠部稟告,怎可隨意逐出又隨意招人入內。”
“可是喬泰你別忘了,對於權傾一時的薛懷義來說,祠部不過是個擺設,這所謂的嚴格控製權其實是掌握在他自己手中的。”
“大人說的也是。”
“這明堂內定然是有些古怪,想來皇上也定然是對薛懷義有一定的疑心,否則內衛不會隨便就出現在明堂附近,隻是這內衛會不會因為發現了這一點而遭到殺身之禍呢?”
“啪!”狄公擊了一下掌,眼中透出興奮的光芒“內衛!內衛!我怎麼忘記了這一點!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真是老糊塗了!”但是隨即麵色一沉“陛下果真要臨幸明堂!這真是……好在時間還來的及!狄興,備馬,我要馬上去司刑寺!”
狄公策馬趕到司刑寺,已是上燈時分。
“恩師是說官銀劫案中的那兩具屍身的身份是內衛!”
“不錯!今天發現的內衛的屍體的刺青在哪裏?”
“左肩之上。”
“而那兩具屍首被燙傷的位置是在左肩,燙傷周圍沒有水泡,顯然是死後所為,記得看到這燙傷時喬泰曾經說若是生前造成是為了拷打逼問,但既然人已身死那為什麼要再去燙死者的屍身呢?現在看起來就如同砍掉死者的頭是為了隱藏死者的身份一樣,這燙傷就是為了隱藏身份的另一種手段。”
“恩師的意思是說凶手將內衛們殺害後燙掉了他們的刺青!”
“是啊,就是如此。端行,寺廟方麵查的如何?”
“祠部那裏看不出什麼來,而對於各寺廟實際人數的核查——小寺廟尚可,但是那些大寺廟進行起來困難與阻力太多了。對於檀香的調查倒是有一定的收獲,此種檀香是由天竺進貢而來,在神都極為罕見,陛下隻是賜給了兩個地方使用——白馬寺與明堂。”
“嗯,果然如此,但現在這並非是最主要的問題,端行,你現在必須馬上進宮麵聖,阻止陛下今夜明堂之行,秘密調動左右威衛護駕,此事性命攸關,你就算拚上性命也要做成此事,陛下如要問起原因,一切推到我身上即可。”
“是,恩師。可是此事若是恩師出麵豈不是更好,恩師也可早日返朝……”
“端行,你知道我此次是奉旨秘密回京,既然是秘密,就意味著陛下已經有所警覺但是還不欲張揚。莫要忘了,為師還是帶罪之身,陛下既然由你將案件傳達給我又吩咐我要暗中調查,那麼由你去稟明是最好的,過了今日我會將此事緣末具折奏上的,事態緊急,快去!快去!”
“是!”
看著方正遠去的背影,狄公長長的歎了口氣。“薛懷義,希望你不要走到最後一步!”。”
“走水了!走水了!明堂走水了!”
夜半,一直在客棧中焦急踱步、剛剛被狄興相勸支頭打起瞌睡的狄公聽到這聲喊聲猛然一個激靈。“狄興,什麼喊聲?還有窗外為什麼這麼亮?”
狄興急忙推開窗,眾人一看之下大驚失色,明堂與天堂已經籠罩在火影當中,熊熊的大火把一個洛陽城照得恍如白晝。
“明堂的構造主要為木製,看這火勢,恐怕是救不得了。”狄公連連頓足。
等天明時,建起僅僅六年巍峨壯麗的天堂、明堂全被燒光,神都的空氣中到處彌漫著灰塵與煙火的味道。喬泰與馬榮狼狽的從外麵回來,一夜的救火把這兩個身強體壯的漢子累的倒頭便睡。
幾日後,返回彭澤縣的路上。
“出了這麼大的事,皇上怎麼可以一點也不懲罰那個薛懷義,對薛懷義不加處罰,反而更加重用,而大人卻……難道養虎為患之事可以做到如此地步?!”馬榮憤憤的說。
“馬榮……”
“是,屬下知道,要小心言語。可是大人,我也是氣憤難平才出言無狀的,難道大人對此就一點也不憤慨?”
“哈哈,老夫倒不覺得。風口浪尖之際、多事之秋,你我一家人還是快點溜之乎也才好,莫要趟到這一池渾水中去。”
“可是大人是如何推理出一切的呢?薛懷義暗中派人劫取了稅銀屬下能夠想明白,但是大人是如何推理出他要刺駕?”喬泰壓低了聲音問。
“首先是那個內衛死前塞給丫頭的紙條,上麵寫著‘宮商角徵羽,徵音正盛,日月與天並行,乙未為亥。’我想那應該是薛懷義的行動計劃。五個音對應五行,宮、商、角、徵、羽對應五行關係是土、金、木、火、水,其中徵音對應的是火。徵音正盛應該是火著的最大之意,日月合在一起的是明字,天是皇帝的代稱,暗含陛下要臨幸明堂之意,乙未指的是正月十六日,亥應該指的是亥時。在我看來這張紙條的意思就是在陛下十六日夜晚臨幸明堂的時候放火刺駕,由這紙團把我的目光指向了明堂、指向了薛懷義。
還有那塊赤黃色的布條,要知道赤黃色(赫黃)為我朝帝王所專用皇袍顏色,臣民一律不得僭用,你們想想看,如果那內衛是從明堂內發現的此等布匹,薛懷義的心思不就是昭然若揭了嗎?而那內衛顯然趁無遮大會的舉行明堂內守衛不嚴取得了此物,但是卻被人發現,丫頭不是說那天的提前舍錢造成現場一片混亂,那內衛想借著無遮大會趁亂脫身而凶手卻恰恰也想借此殺人!所以舍錢的程序被提前了,而可以操縱大會進程的隻有一個人——就是薛懷義!
官銀被找到,方正對神都各寺廟僧眾的調查,我想一定讓薛懷義十分憂慮,他意識到陰謀遲早要敗露。從前薛懷義在民間挑選強壯有力的男子剃度為僧,數量超過千人,引起了陛下的猜疑,將所有的武僧都流放偏遠地區去了,對薛懷義的恩遇也一天不如一天,甚至暗中加派了內衛來監視明堂。薛懷義屬於那種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沒有多久又固態重萌,在市井中找尋流民兵痞剃度為僧悄悄充入明堂。不知從何時開始,薛懷義開始暗中策劃陰謀,但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必須要有錢財為基礎,所以他將稅銀納入了眼中,他身居高位,自然有辦法打聽到押運的路線,同時他也漸漸發現了隱藏在身邊的釘子,可殺死內衛乃是大罪一件,處理屍體更是當務之急,所以他將屍體混入了打劫死去賊人的屍體當中。當他發現事情就要敗露時,就倉促的將刺駕的時間訂到正月十六的夜晚,要趁火行凶。”
“那麼大人,那些失蹤的僧侶到底去了哪裏?如今看來薛懷義這次倒是聰明了,竟然想出了冒名頂替讓自己的人混入明堂的這一招。”馬榮問道。
“要做如此大逆之事,薛懷義怎麼可能讓他們隨意在外,莫非他們已經全部遭到了毒手?”喬泰接上了話。
“若是暗中偷換幾個人大概就是如此,但是全明堂至少被換了一半的人,一下子除掉這麼多的人光是屍首的處置也是一個極大的問題,我想他們很可能是被秘密的囚禁起來了。你看此次明堂大火,僧侶死傷無數,尤其清理火場時在明堂下鐵築而成的環水渠中發現了大量被煙熏火烤而死的僧人屍首,為什麼屍體多會集中於此,表麵看來是為了躲避大火而藏身於此,但實際上那裏可能就是薛懷義私自囚禁眾僧侶之地。換句話來說,如果薛懷義真的刺駕成功,參與行事之人想要全身而退必須要有替罪之羊,而要掩蓋毀滅一切證據用大火就是最好的手段,真正的刺客本來就是冒他人之名留在明堂,那麼——”
“大人,我明白了,也就是將來事情成功了發現留在明堂內的屍體就是那些無辜的僧侶,而謀逆之人卻可以借機逃遁,好毒之計。”
“所以當陛下中止了明堂的行程時,薛懷義意識到自己的陰謀可能破產了,沒有拿回那內衛手中的證據是他那天最大的失誤,為了毀滅一切證據,他就在明堂放了一把火,可憐斥資無數、動用人力無數的明堂天堂就此付之一炬。兵行險招確實很有用,至少讓這賊子躲過了眼前的危機——我們確實沒有可以指證他的證據了。隻是這件事情上丫頭實在是讓為父捏了一把汗,如果當時薛懷義的殺手看見了丫頭的話……而丫頭後來竟然自己又跑到了明堂去,你這孩子倒也是真真走運。”
“那時女兒根本沒有想嘛,讓爹爹擔心了。”丫頭眯起眼睛扯起狄公的衣袖開始撒嬌,神態十分可愛。
“但女兒還有一事不明,如果是薛懷義單獨策劃此事,那麼他為什麼要將它寫下來,難道等人去看去發現不成?如果我是薛懷義最多隻知會親信,然後把一切爛在肚子裏。還有區區幾個武僧,就算是刺駕成功但想要顛覆朝廷顯然匪夷所思,所以女兒想薛懷義敢如此做定是有一股力量在背後推動他。”
“不錯。”狄公臉色微沉“薛懷義雖有一定頭腦,但亦是一個妄自尊大頭腦易發熱的匹夫,他居功而傲恃寵而驕,這樣的人若有人慫恿教唆遲早有一天會鬧出亂子來,陛下也深知這一點,對他的疏離與不信任就是最好的證明,可是他終究還是走到了無可挽回的這一步。正如丫頭說的,他的背後一定有一股勢力,那張紙條應該就是他給背後人傳遞的消息。”
“大人,問題是他背後的人是誰呢?”馬榮問道。
“這滿朝之中覬覦皇位的人不在少數,太子已經被嚇破了膽,不太可能。”喬泰搖了搖頭。
“當年陛下為了要提高薛懷義的地位,要駙馬薛紹尊他為叔父,但後來也卻是他間接的造成了薛紹的死,與從那以後與太平公主的關係是極為緊張,公主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如今陛下的新寵禦醫沈南繆不就是公主推薦的嗎?所以公主似乎也不太可能。”狄興思索後回答道。
“那武三思與武承嗣如何,武氏兄弟那兩人可是為薛懷義鞍前馬後、牽馬執鞭啊,當朝兩個赤手可熱的人物為一個小小的麵首做到如此地步,除了看在陛下的份上難道就沒有別的原因了嗎?想要利用定要先收買,要收買必然要先禮下於人,而禮下於人,必有所圖。讓這樣一個人為自己衝鋒陷陣,而自己卻可以坐收漁利,何樂而不為呢?如果薛懷義真的成功的話,我相信他就是下一個死的人了。”
大家讚賞的看著丫頭,丫頭接著說:“陛下此次沒有將薛懷義治罪我想並不是因為偏私,而是擺出對他信任有加姿態的一個引蛇出洞之計。陛下那是什麼樣的人物!那是一個將天下牢牢握在手中的無比強硬之人啊!所謂的心愛、所謂的寵臣,在陛下心中絕對比不上這無邊江山的萬分之一。她定是想要找出那幕後之人再下殺手,可是我想那幕後之人很可能已經放棄了薛懷義這枚棋子了。所以女兒認為——薛懷義,怕是活不了多久,而爹爹,也不會在彭澤縣待多久了。”
狄公聽了此言,微微而笑,隻是告訴狄興快些策馬而已,一行人如風兒一般離神都遠去。
同年二月初四,女皇與太平公主誅殺薛懷義,萬歲通天元年(696年)狄仁傑任魏州(今河北大名一帶)刺史。不久,狄仁傑升任幽州都督。
附:
曆史記載薛懷義可以算得上武則天稱帝的功臣,後來在朝野權傾一時,武氏兄弟在他出行時牽馬執鞭,後來薛懷義得意忘形,在民間挑選數量超過千人強壯有力的男子剃度為僧,引起了武則天的疑心,將所有的武僧都流放偏遠地區。對薛懷義的恩遇也一天不如一天,此時太平公主又為武皇進獻了新歡沈南璆。嫉恨交加的薛懷義為了發泄,便在公元695正月十六日夜晚縱火焚燒了剛剛落成才六年的明堂、天堂。於是“火照城中如晝”,等到十七日清晨的時候,兩座巍峨的建築已經化為灰燼。同年二月初四,薛懷義被殺。
這個故事是從這個史實改編而來,純屬想象,如有不妥,望大家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