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同學少年多不賤(2 / 3)

朔華看見仙鶴般的男人略沉默一下,似乎沒料到她的回答:“豫娘叫你進來?”

“是。”

“那你已經走到門口了,為什麼又離開?”

“您這裏好像在進行很重要的事,小女不敢打擾。”

“那你走開,是要到哪裏?”

“看看是否有其他人可以詢問,或者出去再向豫娘詢問清楚。”

這一連串的回答好像令他滿意,他的目光柔和下來,身子略側一側,將門口讓出來給她:“我姓江,字雁齋,教你們經、史、禮。你今後應當稱呼我為‘先生’、並自稱‘學生’,明白了嗎?”

“是,明白了,先生。”她將最後兩個字吐出,稍微有點戰栗。到底為什麼呢?這樣的羞怯、景仰,小心翼翼地將牙齒叩在一起,舌尖送出氣去,下顎羞澀退回來,溫潤發音含在口中:先——生。這兩個字好像有魔咒。

“在課室內,不得嬉笑、喧嘩,不得分心,做任何事,都要先舉手請示,明白了嗎?”

“是,先生。”

“你到那邊坐下吧。”江雁齋把課室最角落的位置指給她,而後向跌了碗的女孩子命令:“加練一個時辰,並互相手持課本,朗讀《孝經》,如一個時辰完畢仍不能流利通讀的,再加罰,明白嗎?”

“是!”女孩子們臉上看得出不情願,但仍齊聲答應著。

有老婆子上來,把木碗給朔華頂在頭上,並替她將書本翻開了。

微雲院裏的日子,原來是這樣緊張的生涯。經、史、子、集,不說全部講解背誦,但都要用最快的速度讓女孩子們學會通讀。琴棋書畫、一斟一飲,不要求精通,但至少要知道是怎麼回事,別人玩這些時能夠在旁侍奉。

朔華再次確定自己所料不差,虞家是想把她培養成進宮去的好丫頭。但她仍不確定,為什麼培養丫頭要擺下這麼大的陣勢,而且好像不是一朝一夕的經營。朔華初來時,江雁齋大約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的,幸而她表現還算好——如果不好的話,他會不會直接請她走人?也難說的很。咬人的狗不叫,江雁齋的外表太沉得住氣,誰也猜不透他心裏想什麼。

其他女孩子,來得比朔華要早、學得也多,幸而朔華聰明、肯吃苦,每門課業又隻要求“粗通”,咬緊牙關還追得上。

女孩子是每四五個睡一間房的,朔華那房間原已有三個人,連上她是四個。那四人,其中一個年紀稍大,鵝蛋臉、遠山眉,是個美人坯子,老成持重,名喚青萍。豫娘領朔華來放下鋪蓋時,隻有她一人在房中,正拿著曲譜苦背宮商,見著豫娘進來,忙上前見禮。豫娘點點頭,指著朔華道:“這是朔華,她從今天起睡這兒了。”又指著青萍,“她叫青萍。”朔華忙屈膝行禮,口呼“姐姐”不迭。青萍為人倒親熱,立即挽了朔華,幫她整理鋪蓋、又給她指引洗漱等地方,反清閑了豫娘,就窗下一坐,揀起青萍那本曲譜看,翻兩頁,歎道:“你背這些做什麼?又不要你真個會吹打。人有時會得粗些,反是好事。”

青萍恭謹答:“是。青萍隻是笨了點,聽您講的有幾處地方不懂,多背兩句譜子,像是又通了些。”

“哪兒還不懂?”豫娘便問。

“譬如您說丹田之氣,出正大簫聲;針樣口風,出清淨簫聲。前者為吹簫,宜光明堂、正大席,和其友聲,後者為吟簫,宜蕭疏林、淺淡月,自抒心曲。兩者原無可無不可,端審時度勢為之。青萍不懂的是,若以五音來說,就算羽音宜吟、宮音宜吹好了,莫非同一支譜子,也能用兩種方法吹奏、兩相佳妙的嗎?就把譜子反複背誦,忽覺哪怕黃鍾大呂,也有悲涼細微、可以在竹下不絕如縷吟奏;哪怕無射應鍾,也有微茫寥廓、可以在堂前危坐正容吹奏。於是對您的意思就懂得些了。”青萍道。

朔華於樂理一竅不通,在旁邊聽著,隻有瞠目結舌的份。豫娘微微一笑,眉宇間冰雪之色稍融,道:“懂得這些,也就夠了。然而曲子有時也有自己的質地,適宜這、適宜那,不能一概而論。再研討得深,太費精神,你且休息罷,今兒也夠嗆了。”青萍應著,豫娘看朔華沒什麼其他的事,便走了。

朔華心下揣摩:豫娘這樣冷口冷麵的人,對青萍獨獨假以辭色,青萍定是得她歡心的人了。這微雲院中,不知幾位師傅,若拍上馬屁,定是好的,對每位師傅偏愛的弟子,當然也是處好關係為是。這樣想著,她便對青萍屈意奉承,難得青萍一點架子都沒有,拉了她手道:“妹妹叫朔華?好名字。是三叔的千金?我是大少爺院裏的,雖癡長你幾歲,不好意思稱姐的,你隻叫我青萍就是。”

她說得又是文雅、又是客氣,朔華哪敢真的依從!畢竟叫了“青萍姐”,看她這樣和氣,便試著問:“大少爺院子……指的是哪裏?”

“你不知道?”青萍萬分詫異。朔華覺得自己說錯了話,立刻閉嘴。而青萍緊著問:“你在回來之前,沒怎麼見過三叔嗎?”朔華隻好道:“是。”青萍就不言語了,驟聽外麵一陣腳步聲,少女清脆的聲音道:“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快快快火呢?”伴著這聲音,便見個粉紅的身影旋進來,一頭紮進朔華懷裏,冰冷的兩隻手擱在她胸前取暖,口中尤道:“手籠予我。”抬頭看朔華,吃了一驚:“你不是青萍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