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同學少年多不賤(3 / 3)

朔華見這小小雙鬟少女,大約不過十二三歲,比她還低兩個頭,麵孔一團孩氣,並沒有多標致,但言語嬌癡,麵孔給冷風激了、紅豔豔似桃花,一發可愛。旁邊青萍早提了個手籠過來,笑道:“門外就聽到你叫了。你自己帶的那個呢?”

雙鬟少女甫進門時,已將書箱甩在地上,見問,便努嘴道:“等雪時,炭火熄了。”又道,“恕我認差,這位姐姐是課上新來的?先生也沒介紹,敢問芳名怎麼稱呼?”

青萍便代說了朔華姓字來曆,並向朔華介紹:“這是銀毫,頂頂瘋的一個蹄子,你但叫她小瘋子就是。”朔華哪敢照著叫,先行禮道:“銀毫姑娘,朔華初來乍到,諸事不懂,這廂有禮了。”銀毫急避開,遠遠還禮道:“休嚇著我!我本來最沒眼色、凡事都最不懂的一個。姐姐多擔待才是。”一頭說,一頭笑。青萍也自笑了,掀窗屜子看了看外頭:“果然下小雪。你卻又等它做什麼?”

“我那《道德經》還沒讀通。說是雪地裏人心靜嘛!專等著它,還沒開讀又把我冷回來了。”銀毫邊從箱中取書出來,邊道。青萍咬牙:“再沒別個,準是琅丫頭教唆的!”銀毫笑道:“可不是她。”青萍也不再說什麼,取過銀毫的手籠,替她裝炭火,又教朔華尋手籠出來,一並裝。朔華的諸樣書籍用具,都是豫娘統總給了她個箱子,裏麵色色齊全,也有手籠。朔華看手籠並其他用具的式樣大小,與銀毫她們一般無二,便猜書院中所有女孩子的用具,都是統一配給的了。資助者不知是虞家一個、還是虞林聯袂,總之可見法度嚴整。

收拾了用具、讀幾葉書,天已向晚,外頭打起一更鼓,青萍對朔華道:“待會兒會有夜宵傳過來,想用便用些。一更裏會篩三遍鑼,第二三遍時,最好收拾睡覺,二更鼓敲時,是必定要熄燈睡的。你如困倦,現在便洗洗睡,也可以。”

朔華今日車馬勞頓,原已有些疲倦,聽這樣說,便道個謝,去漱洗了。偏屋有大銅鍾子,裏頭滿蓄熱水,盡用不妨,洗罷的水卻須倒到外頭石槽裏去。天冷,外頭雖有簷子擋了雪,地上仍結著些冰霜,廊下卻已擺著幾雙木屐,專供人套在鞋上防濕防滑的,朔華邊欽羨這裏想得周到,邊套上它倒水去,忽聽鞋聲響,卻不是她自己發出來的,抬頭,見外麵雪地裏行來個人,撐把六十四骨蝴蝶傘、趿著竹屐,雖傘遮了麵容,但看那一把烏油油紅繩發辮、一身雪底桃紅彩繡靠色三鑲棉襖褲、並竹屐裏露出的青綠繡鞋邊兒,已知必是個姑娘家。朔華不知她是誰,一時倒不便折身回去——隻怕人家說她粗魯——便立住等著。

那姑娘將傘一掀,也看見她了,行過來揚聲笑道:“是朔華麼?早聽說你要來,課上倒沒機會打個招呼。”

她身段秀頎,生得一張瓜子臉,眉毛細挑,丹鳳眼裏黑汪汪似含著水,顧盼生輝,嫣紅嘴唇一笑,露出潔白榴子牙來,聲音清脆悅耳——竟是個容色雙絕的,早把青萍、銀毫都比下去,如朔華這般平凡的女孩子,更是自慚形穢,深深低頭道:“便是朔華了,不知姐姐哪位?恕朔華失禮則個。”

“我叫琳琅,別說什麼禮不禮的了。大家在這裏,有什麼好論的?”她站定在朔華身邊,爽朗道,“豫娘可分你在我們屋裏不?”

朔華猜她是青萍說的“琅丫頭”,便點頭道:“我來時,原隻有青萍姐姐一個,後來來了銀毫姑娘,想來缺的最後一位,就是姐姐了?”

琳琅攬她向裏走:“別凍著你。”又道,“我們屋裏人最少,有你分進來,總算熱鬧些了。”

朔華出來洗漱,因屋裏暖和、水房裏也暖和,原穿得不多,出來倒水,本以為一轉頭就回去的,為琳琅的緣故耽擱一會兒,確是冷了。琳琅不由分說,兜肩攬了她,朔華身上湧過暖流、心裏也熱了,又看她明敏肯談,便悄聲道:“敢問一聲,青萍姐說她是大少爺院子的,這是哪邊的小姐呢?恕我剛回虞家,什麼都不知道。”

“小姐?”琳琅鼻管裏嗤一聲,“大姐罷了!”詫異看一眼朔華:“你真不知道?”

朔華老實點頭。琳琅搖了搖手,低聲告訴她道:“你是三叔的女兒,老祖宗下頭大老爺和二老爺兩房,大老爺房裏是大叔和三叔,也就是底下人叫的大少爺三少爺,二老爺房裏是二少爺、四少爺、五少爺。照理說,兩房裏幾位少爺該各自算排行,但老祖宗的意思,總在虞姓下,就挨著排了。阿珂是二叔的女兒,嫡出。我原是庶出,家父就是行五的那位。銀毫是四嬸娘家親戚的女兒,因喪了父母,自幼四嬸領過來養的。青萍卻是大叔院子裏的丫頭,因了這件差事,收作義女了。”一一同朔華解釋清楚,又道,“你瞧我們這一堆子,不是庶出、就是收認的丫頭,有什麼好算的?你也別管那麼多,大家混著叫名字就完了。真要認起出身來,還有臉呢!”

朔華忙應著。她母親又不是父親的正經妾室,要真論起來,連庶出都不算,外頭生的野種罷了,琳琅脆聲這一串話,已經替她留了麵子,朔華不敢多言,琳琅自推開水房門,進臥房中去。銀毫招呼了一聲,埋怨:“你說下雪看書好,我冷了想找你,又找不見你,你在哪?”“冷了,自然躲課室裏去,我還找不見你呢。”琳琅隨便解下外衣,自己掛起來,“還是這裏暖和。”銀毫便將火爐推給她,又拿著書本問她怎麼解。青萍瞄了瞄她、再瞄瞄後麵進來的朔華,並不言語,朔華已覺得室內暗潮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