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象管拈來步步驚(1)(2 / 3)

這裏的一切東西,都是當有的,唯那支笄不是。朔華年未十五,就算挽起鬟來,最多插短簪,微雲院裏樣樣事情想得周到,何以此刻提前贈她一支笄呢?莫非琳琅已十五,先生隻想著替琳琅這樣的大姑娘準備禮物,所以疏忽了麼?朔華心下狐疑,不敢看江雁齋,且偷瞄琳琅一眼。

琳琅瞥著朔華盒中物色,臉上也有狐疑,忽而就笑了,盈盈拜道:“琳琅謝賜,唯願如先生所祝。”——虧她能忍,這樣肌骨酸痛,仍然中規中矩拜下去,語調裏隻見喜氣、毫無痛楚。

朔華驟然醒覺:前頭聽說,虞珂小姐也未及笄,這喜上眉梢,分明是替她討個口彩、也勉勵她們屆時夠格服侍在她身邊才對。琳琅之聰慧,非常人所能及。朔華輸了一籌,不欲再別苗頭,雖然想到了,也隻放在心裏,沒說半個字,隨琳琅後頭謝賜便是。

這匣子,朔華本待收起來,她小家小戶過慣了,覺得好東西要打個洞藏起來才算自己的,在別人麵前露白,總有危險,但江雁齋不許,就叫婆子在她們身邊捧著,一邊集合了眾姑娘們。朔華見到她們眼紅的樣子,才醒覺:先生正要刺激她們上進呢!她與琳琅兩個所得彩頭,就成了“獎一激佰”的幌兒。

琳琅大約是出頭鳥當多了,磊落不以為意,朔華一張臉早就控製不住先紅了,埋頭躲在後麵。豫娘招呼她們去飯堂用晚飯。

天既晚,路上是要人照明的,照例是兩個婆子點著風燈走在前麵、女孩子們走在當中,後麵再有兩個婆子照燈,先生在最後押尾。朔華既不欲成為別人注目的中心,下胡梯時,就拖在隊尾,與另兩個女孩子鈴蘭、蘇寶走在一起。抹過拐角時,忽然鈴蘭發聲驚叫,滑倒了,手亂抓,把兩個婆子手中的燈都抓碎在地,燭火一時熄滅。

胡梯上沒燈,而前頭兩個婆子早拐過去了,這邊一暗,留在拐角邊的諸人眼前一黑,朔華忽覺有誰在她腳前絆了一下,身不由己向前仆倒。她記得前頭是樓梯,心裏叫聲“糟了”,百忙中隻來得及用手護住臉。

她跌進一個柔軟的懷裏,這柔軟不似棉花般軟綿綿的,而帶著力度和彈性,比她自己的體溫低些,屬於清涼那種類別的,但一接觸到,朔華身體就自己燒起來。

她想她知道他是誰了。

她聞得出他的味道,似山間晚照、鬆林間的風。

他好像彈了下手指,燭火便再次點燃——尋常人怎麼能彈指點燃蠟燭呢?是錯覺罷!朔華道:“先生……謝謝。先生,對不起。”

是江雁齋。在朔華出聲之前,他已經把她“放在”地上,像安置一個不小心傾倒的花架子;她出聲時,他已經走開,沒再看她。

“先生,這地方好滑!”“先生,對不起,撲滅了燈。”鈴蘭蘇寶兩人都跌在地上,衣襟壓到燭火,燒壞了,可憐兮兮抬頭道。江雁齋也沒看她們。

他走至隊伍的前頭,看眾人齊齊站在一起了,方道:“你們知道你們進書院要做什麼吧?”

“知道……”弱弱的回答。

“在宮裏,倘若有主子心情不太好,而你們在她麵前打壞燭火,她殺了你們,你們也沒處說理,知道嗎?”他冷冷道。

“知道……”這次的聲音更弱,而且有點抖。

“你們最好知道。”江雁齋抿了抿嘴唇,低頭問琳琅,“你剛剛忽然蹲下身子,抱住了旁邊的欄杆?” 當燈滅的刹那,江雁齋還走在朔華後麵,本該看不到琳琅的樣子才是。朔華大奇,隻沒說出來,琳琅倒不那麼清楚江雁齋所在的位置,故神色如常,欠身道:“是,先生,學生膽小,一時腿軟,就抱住了,先生見笑。”她當時聽到後頭有異動,立刻屈身抱欄、防人偷襲,是本能反應。朔華難免猜測:“不知她經曆了多少凶險,才訓練出這樣的反應來。”肚裏拐過幾道彎,統總咽住,不出口詢問。這裏人人都裝神弄鬼,她也隨喜,悶葫蘆對住悶葫蘆,且看最後憋出個什麼鬼。

江雁齋再將她們掃了一眼,道:“走吧。”一路再沒鬧過其他事,到了飯堂,眾人無不“嘩”一聲。

中午時才別過的飯堂,短短這麼幾個時辰,已經大變樣,迎壁便是“抬頭見喜”的單聯兒,邊上還有彩飾,至於神荼、鬱壘的桃符兒,走馬、紅紗的花燈兒,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的對聯兒,連年有餘、福到眼前的年畫兒,芝麻秸、黃紙卷的聚寶盆兒,全部齊活;桌上那新年抓財、包金纏銀、富貴扣肉、百宜鮮羹、說不得多麼熱氣騰騰;蜜煎兒、薑果兒、綠墩兒、灌藕兒,說不得多麼細巧可愛。邊上還堆著幾座小山的花炮,任人取放。這才是過年!

一幹女孩子,都饞了,好歹沒被衝昏頭腦,乖乖垂手立在兩邊,讓先生上座。江雁齋先坐了上位,挨下豫娘、諸位男女先生,都依次坐了,女孩子們方入座。江雁齋咳嗽一聲,欠身站起,大家又忙彈起來。

“主座是空的,諸位明白為什麼嗎?”江雁齋道。

豫娘臉上掛著一個淡漠地笑,她大概知道答案。幾位先生們恐怕也都是知道的,卻不回答,將這個問題留著考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