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象管拈來步步驚(1)(3 / 3)

琳琅手指動了一下,卻又按捺下去。青萍猛地排眾而出,搶先笑道:“敢末是給老祖宗留的?”

江雁齋點點頭:“我隻是你們長輩請來教你們的先生。你們的長輩,是真正的主人。是他們給予你們生命、並送你們到這裏,使你們有機會受教育、可以食精饌、衣錦繡,你們要記住這點。”

滿室氣氛頓時肅然,學生們把頭低下去。朔華醒悟:那主位說給老祖宗一個人留的,並不甚確切,琳琅想到真正答案,卻又看出真正的答案必要江雁齋親口教訓出來才合適,她說就是逾禮,而又不屑退而求其次說那個淺易答案,所以情願閉嘴,讓給憨大姐青萍去碰頭彩。

朔華向來自覺不蠢,在這裏一站,卻是計計不如人,索性勾了頭,安分守拙。江雁齋再指著滿堂華彩,教導道:“你們看這一室富貴,悅人耳目?不過如一層外衣,若有勢有力,彈指間可將它披上;若失勢失力,彈指間也便失去。可知外表榮華都如煙雲,隻有真正的勢力才可恃了,你們來自虞林兩家,身上都融著桑姓血,本初原屬一脈,自當合舟共濟,替自家人出力才是。”

朔華越聽越驚:桑家是前朝的貴族,到了本朝,兩個女兒嫁入虞林兩家,縱然照樣守望相助,總不該直提桑姓才是。江雁齋不是信口胡說的人,年夜飯時特意提這一字,到底何意?

每人的座位前原放著一杯米酒,年輕女孩子喝不得酒,這是調稀的,也就新年意思意思,朔華目光垂著,正見到酒波映出旁邊琳琅的臉,唇角翹了翹,是個冷笑,也許早料到這番話。其他女孩子則喉頭發出極輕微的聲音、或者呼吸變亂,顯見意外。朔華愈覺琳琅深不可測。

江雁齋話鋒一轉:“所以,如為一己之私,玩弄小手腕,傷及同伴者,尤其不可原諒,院訓不是擺設,觸犯者,必受懲罰,方可誡後人。”

鈴蘭的碟子“叮”的一聲。

江雁齋目光轉向她們。

鈴蘭急仆在地:“先生,真是腳滑了,我沒有說謊,先生你信我!”

蘇寶也跟著跪下,臉已經嚇白:“先生,我可能不當心碰了鈴蘭一下,不是故意的。真的!先生饒恕我!”

朔華看此情形,也隻得陪著跪下了,道:“當時,朔華也是腳滑,須怪不得兩位姐姐。”江雁齋依舊不說話,豫娘歎了口氣。

朔華隻當他們作好作歹,是要逼她們以後和睦,不料江雁齋隨之開口,語氣懨懨的、不帶任何感情,卻斬釘截鐵:“當時眾人急著吃飯,都朝前走,鈴蘭蘇寶看朔華落後,就有意走在後頭。蘇寶,你裝著往鈴蘭身上靠了一下,鈴蘭,你隨之向後倒,本來隻碰到屈婆,卻又拿右手扯掉莫嬸手裏的燈,蓄意打滾撲滅。蘇寶隨之伸出左腳絆朔華,力道沒用好,自己也摔倒在地,可是如此?”

他一一說來,就仿佛燈始終沒滅過、他自始至終緊湊在旁邊看的,竟分毫不錯,鈴蘭二人麵色灰敗,想否認、又不敢。豫娘欠身道:“你二人不必用飯了,回房打點行李,準備回去罷。”

這一說,鈴蘭固是愣了,蘇寶脫口而出:“檀雙那次把銀毫的硯台丟進茅坑裏,被打得嘴腫。現在我們犯這種事,隻要我們回去?”

她不知道,人家肯費那個力打你,是覺得你還可以調教,徹底失望時,也便驅逐了事。

當下豫娘沒多加解釋,把她們從地上拉起來,道:“隨我來。”便領了出去。

江雁齋目光在席上一掃:“還有誰想走的,現在可以走。今晚一過,誰都不許回頭,到時再後悔,就晚了。”

鴉雀無聲。片刻,那個叫檀雙的女孩子怯生生道:“回去,娘要罵死我。”

“如果你不回去,以後的辛苦和危險,一定會比你娘的罵更厲害,你相信我。”江雁齋飛快道。

檀雙囁嚅著,說不出話。江雁齋舉筷:“算了,先吃飯吧。新年快樂!”

快樂他個鬼!朔華再沒吃過比這頓更好的飯,也再沒一頓飯吃得像這樣惴惴不安。幸好有個銀毫,言笑不忌,吃到半飽,忽問:“你們都不回去對吧?”自己點頭回答自己:“唔,我也是。回去太丟臉了呢!”說著,筷子把碗一頓,不小心頓翻了,醬汁濺到臉上,碗“啪”的摔碎。大家都愣住了,她一臉花貓樣,拿著兩根空筷子,站在碎片麵前,倒搶先叫起來:“碎碎(歲歲)平安!”——轉向江雁齋和上首那把空椅子,小小聲道:“先生、祖宗,對不住,歲歲平安。”江雁齋嘴角抽動兩下,終於忍不住向上翹起,舉座解頤,婆子上來收拾了殘局,席上氣氛總算融洽。

江雁齋吃得不多,移時即停箸,隻看著她們,看到差不多的時候,問:“飽了麼?”在家中,小孩子吃完年夜飯,就可以拿著花炮出去玩兒了,故大家都齊聲道:“飽了!”

“站好隊伍,我們去一個地方。”江雁齋悠然拿手巾印了印唇角,將手巾丟在桌上,起身走了。

那塊手巾沒有任何汙漬,就這樣被遺棄在桌上,像團雪,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融化似的。

隊伍排好時,朔華發現,檀雙等三個女孩子已經不見了。發現這事的不隻她一個,銀毫舉手道:“先生,檀雙她們呢?”

“她們另有安排,不再跟你們一起。”江雁齋麵無表情道。銀毫還要問“為什麼”,他回答:“口不邪言。今後,來自你上頭的任何安排,你不要問為什麼,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