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象管拈來步步驚(3)(2 / 2)

銀毫“哇”一聲哭了:“豫娘,我摘了花。我以後不敢了啦!”青萍,漓桃兩個,俯首無言。豫娘卻不去看她們袖子,徑道:“書院中嚴令,不得邪行、不得邪語,你等傷了花木、又互相指摘,甚是可惡,不論是非曲直,隻看這互相攻訐之心,就該懲戒了。”拿起細尺,竟不論青紅皂白,一個個手心責打過來,打至朔華時,問:“你服不服?”

朔華咬牙不語。豫娘訓斥道:“衣中沒有痕跡,難保你不是拿在手中行至這裏,若你蠢得不知藏花於袖,難道反而就是個無辜了麼?就算你真是無辜,所謂目不邪視,見到她人有邪行,就該快快抽身避開則個,瓜田李下,銀雨跳珠入泥塗,你自己不惜清白名聲,也怨不得人扳你。回去後,須麵壁思過了!”言罷,尺子打下,毫不留情,朔華手上登時隆起幾道紅印,眼裏也含了淚花,因委屈得狠了,死不肯讓眼淚落下來。

豫娘又行至琳琅麵前。

琳琅替朔華分辨冤枉,如何也要挨打?朔華血向腦殼衝,快步往琳琅身前一擋:“要打就打我吧。”

“你對責罰一事,什麼時候有權發話了?”豫娘剜她一眼。

朔華咬唇:“小女不敢。”

琳琅忽歎一聲:“傻瓜。”將她推開。

豫娘問琳琅:“你可知錯?”

琳琅低頭答:“琳琅知罪。謝豫娘成全。”

豫娘尺子便落下,比打朔華時力道還要大,一抽一道血痕,朔華在旁邊呆看,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琳琅卻哼都不哼一聲,打完,依舊整襟拜謝。豫娘收了尺子,揮揮手:“散去罷。再有這樣的事,一發要打。”

朔華回房中,不顧自己手痛,先替琳琅裹傷,看她傷得重,不但紅腫,有些地方幾乎破皮出血,頓時兩顆眼淚滾下來,怕掉到她傷口上,急側身掩過。琳琅笑道:“哎,挨打時不哭,怎麼現在哭?”

朔華心道:還不是為你哭的。因太過肉麻了,說不出口,隻道:“早知……你當初別出來替我說話就好。”

琳琅道:“看到她們欺負你,氣不過,這才出來。要是別人,瞧我懶不懶得搭理呢!”

朔華微笑。也許琳琅是故意籠絡她,所謂動機不純,但至少肯費這個心籠絡,朔華便領情。

“你明明沒有摘花,豫娘打了你,你要不要跟江先生說?”朔華問。

“不。”琳琅搖頭,“我們太過優秀,難免遭人嫉恨,豫娘責打我們,一是要警告我們今後小心,二是暫平她人的忌妒,實則為我們好。不該怪她。”

還有一層,她沒說出來。琳琅籠絡朔華、借機打擊青萍與漓桃,豫娘必定看得通透,責打手心,也是要警告她多放些心思在正路上,少玩人際間手腕罷?

其實朔華倒覺得,要進宮去討生活,人際手腕必不可少,不知書院何以不訓練女孩子這些事,最多隻在紙上教她們分析曆朝事例,卻不準大家躬而行之?難道不怕選出個紙上談兵的沈括來麼!

“不管怎麼說,我覺得她打你很不公平。真的要陪珂姑娘進宮,你才有資格去。”朔華這樣說,真心實意。

三個月後,她的心意受到了重大考驗。

那時天已熱了,隔了窗,外頭花葉的影子模模糊糊印到身上來,沒有風,陽光總是溫吞吞的,照得人心裏一片恍惚,銀毫趴在窗邊發呆,江雁齋走進課室時,她嘴角邊有涎水流下來。“醒醒,”青萍捅她,“先生來了。”銀毫忙捏著帕子坐正,想解釋自己沒有睡著,但想想發呆發到流口水也一樣丟臉,便老實閉嘴。

“大家這段時間,該學的都學得差不多了。”江雁齋用這句話作開場白。

朔華心裏沒來由的一緊,扭頭去看琳琅,琳琅麵色如常,但本來平擱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的捏成拳。

江雁齋道:“能隨虞珂入宮的,隻有一兩個人。所以從今天起,這裏將變成真正的宮廷,你們用所學的一切知識來證明自己的出色。如果能證明別人犯了宮廷禮節不容之事,該罰的罰、該逐的逐,該殺的殺。我再重複一遍,你們可以用一切知識——一切知識!——淘汰別人。”他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口熱氣,“每個月,教師會決定一個學習最好的人,算作司宮,凡是某個人指證她人犯錯,沒有實證的,如果司宮信可,也可以作準。”將茶盞放下,直視她們,“如果有人不正常死亡,院裏一定會找到凶手抵命,但如果意外死亡,誰都不會追究。這樣的規矩,會一直持續,直到剩下最後那一兩個人,你們明白了嗎?”

朔華霍然站起,碰翻了椅子。江雁齋靜靜抬起眼睛看她。

朔華躬身:“恕學生失儀。”

“不要有下次。”江雁齋把目光移開,“你們聽明白我說的話了嗎?”

那一刻,朔華又看見了別人身上的光華,所有人,全部變得墨墨黑,連琳琅也是。

沒有人能走出這個書院?

她抬起手掌,看不見自己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