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大好頭顱飛匣劍(1)(1 / 3)

據說苗人養蠱,會把許多毒蟲放在匣中,讓它們互相撕咬殘殺,直到剩下最後一隻,那是毒中之毒,也就是蠱母。

朔華夢見整個書院飛在空中折疊起來,如一個匣子也似,誰都出不去,隻能殺了彼此來果腹,她被一劈兩半,倒在血泊中,看到最後那位勝利者誕生,是一隻幾丈高的怪物,生著蜘蛛般的圓滾滾大肚子、蜘蛛般的長腿、還有螳螂般的鐮刀臂與大腦袋。“這是誰?”她想,努力抬起頭來想看看,那東西轉頭,長著她的臉。

朔華從夢中醒來,到桌前記日記:“是夜噩夢。”再多也不便寫了,擱筆,新爬上桐梢的月亮,照著琳琅的空床。

叫朔華想一萬遍,她想不到最先被淘汰的是琳琅。

就在先生下令後不久,她脖子上發了小紅疙瘩,先還當蚊子咬的,但又據說不癢、隻是有點疼。過了一夜,紅疙瘩發得越發多了。琳琅知道不對,悄悄問朔華:“你可記得我對海鮮會過敏?”朔華想起新年時,琳琅對桌上海鮮碰都不碰,便點點頭。

“有人給我下了海鮮。”琳琅的表情,比“有人給我下毒”還恐怖。

朔華仗義跑到江雁齋那裏,訴說這件事,江雁齋麵孔平板若死人,撣了撣衣襟上看不見的微塵,道:“宮裏分管各事務的人你要記請,後勤歸豫娘。”

神經,分分秒秒戲這樣演到足,有沒有必要?若當真要演,好吧這不是書院是後宮,但後宮裏哪有他這麼個男人在?他莫非演個太監!

朔華難得對江雁齋這樣腹誹,但到底沒敢說出來,還是去找豫娘,豫娘果然不甚熱情,道:“宮裏是沒有人為一個小宮女的夥食特別操心的,我無法為她專開小灶煮食。不過,你一定要問的話,食物裏沒有煮進任何海鮮。”

朔華低頭咬唇。豫娘看她一眼:“你覺得我不夠上心?”

朔華掙紮良久,口答:“不敢。”明顯不應心。

“宮裏本來就不是每一個人都活該對你熱心。忠誠帝後,是應該的;服侍諸位娘娘,是應該的。作為宮女,怎樣替別人省事才是本分。”豫娘教訓。

如琳琅所說,“她說的話倒是對的”,但朔華不喜歡聽,再怎麼金玉良言,也不喜歡聽。她埋頭道:“朔華知錯,朔華請罰。求豫娘將朔華罰去廚下生火罷。”

書院的女孩子本來專心學習,粗活一件都不用幹。但既然“全麵模仿宮中”的好戲開鑼,為了讓大家更了解下層宮女的辛苦,什麼灑掃炊煮、跑腿值夜的活兒,也都輪著班叫女孩子們做了。夏天酷熱,廚下生火是苦差使,向來隻派給考試中分數最差的女生,朔華保持在中流,輪不上的,這番自請去廚房,全為擔心琳琅的緣故。豫娘瞥她一眼,倒沒阻攔,道:“好,你去。”

朔華在廚下生生守了三天,琳琅的紅疙瘩不見好,竟愈演愈烈,且大半發在臉上。她人緣不好,眾人看著都幸災樂禍,唯朔華一個著急而已,然而再怎麼注意飲食,也看不出裏麵放海鮮的痕跡,琳琅臉上已經發得不像樣了。照宮裏規矩“有惡疾嫌疑者,出去靜養,免得病氣衝到貴人”,她被送走。

朔華於是一人獨居,兩張床空了一張,寂寞得能滴出水來。

琳琅出去時,朔華要送,是琳琅搖手止住:“別,別。我遭人忌太甚,你要送我,我護不住你,別人反而連你也恨上,小心再挨毒手。我心裏知道你對我好就是。你……保重。”且說且咳,聲音比從前嘶啞許多。

朔華心裏實在可憐她,但知道她說的有理,就止住腳步,果然沒送出門。人都有感情、有衝動,隻是朔華控製在理智的範圍內,若有一成之利、百廿之險,尤可一搏;若分毫無利、卻滿貫凶險,搏之何為?朔華不是那種烈士。

當天青萍就來找她,裝著無意的樣子:“你跟琳琅挺好啊,怎麼不去送送她?”

朔華心下突突地跳,口裏答:“我跟她好什麼?”

“你不是為她還去廚下燒火了?”

“哪兒!她逼著我去的。”朔華叫屈,跟真的一樣,撇得一幹二淨。

青萍對她的疑心,從琳琅與她初見即開始,到琳琅忽然冰山傾倒,形勢逆轉,再聽朔華表白了這句話,合著人情,便放心笑道:“瞧你,又瘦損些,可憐見的,以後要多為自己考慮才好。有什麼為難的,我又能幫忙的話,隻管來找我。”

“自然多靠姐姐照應了。”朔華打蛇隨棍上。

青萍笑著,又跟她說了些閑話,到底沒立刻拉幫結黨,隻留了這線人情,就走了。朔華鬆口氣,如此又可以韜晦一段時間。

她小心翼翼把心門鎖住,戴個麵具給人看,隻求暫逃劫難,能逃到幾時去呢?她不知道。

她隻看著新寫的墨字發呆。

中原來的自鳴鍾指在初更四點。鍾樓的大鍾還沒敲響。今夜輪到朔華與漓桃在鍾樓值夜,漓桃前半夜、朔華後半夜,中間換班,人卻都要先睡過鍾樓去,以待換起班來方便。朔華本該去的,卻是夏天黑得晚,初更時夕陽還在山頭上,她想略憩一憩再去,竟打個盹,就打到月上樹梢頭,比原來該去的時候遲了些。

朔華收好字紙,出門。

漓桃到得比她早,一個人在房間裏比劃,好像是舞蹈動作,朔華悄悄看了幾眼,踮腳走開、再回去,這次把腳步放重點,漓桃果然不再練習,裝作閑閑坐在房中的樣子,隻是喘氣還是難免有點兒粗。朔華暗自好笑:用功又不是什麼壞事,有人偏要藏著掖著,外鬆內緊,搞得跟什麼陰謀樣子,何苦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