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南向客人們還過禮,揪住何仲恒脖子對大夥兒道:“這家夥約我在湖心亭賞花,左等不到,右等不到,派個小廝給我捎信,卻原來已經醉倒了,你們說他可不可惡?”
那時,我們兩個已經快下罷胡梯。蝶仙向我施個眼色,叫我依媽媽之計兜搭客人,我點頭,正待有所動作,“誇啦啦”好一個驚雷,姑娘們都嬌呼著往客人身邊躲,蝶仙也按著胸口“哎喲”一聲,不勝驚惶撲進離胡梯最近的一位客人懷中。我每逢這種時候總是遲鈍點,當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之後,想想,也懶得再補個撒嬌了,便依然手扶著胡梯扶手,低著頭,且發一會子呆。
一雙手忽然按上我的手,與外頭的雨一樣,都是潮濕清冷的,可是那麼沉穩。我吃驚的抬頭看時,那麼明亮的黑眼睛,正凝視我,對我說:“不要怕。”
怕……我並沒往誰的懷裏撲,怎麼叫怕呢?我怔怔道:“我不怕。”“咦,不是怕得連路都不敢走了嗎?”陳子南眨眨眼睛,真的困惑。我先前準備好的一切狐媚語句都拋到九霄雲外,不覺把臉漲紅了。
……
這是日記!
朔華目光從本子上驚跳開。一個青樓出身的女孩子,誰?這裏有誰是青樓出身?她又是怎麼進了這裏?她記的日記,是她自己擺在這裏、還是有誰悄悄放過來?放過來是為了什麼?
日記寫得實在是好,朔華想看結局。不差一下下吧?她飛速翻到最後一頁:
今天陳子南帶我去看阿王,對我解釋很多話,我“哦哦”應著,心裏並不恨他。沒有愛,又怎麼會恨?奇怪,我現在已經不再愛他了。
我對他的愛,始於計謀和誤會,終於另一個人的死亡。
我們到了一間粗陋的屋子,大概是停屍房。陳子南在外頭停住了步子,想警告我:“他的死相有點……”我已經筆直地走進去,掀開白布,看這個死得不能再死的醜家夥,看了許久,不知該做什麼。我所尋的真心原來就在這裏了,如今才叫我知道。這麼晚。如今叫我知道又頂什麼用呢?
一個男人死了?是誰?什麼時候的事?被誰殺的?那個陳子南呢,又到了哪裏?他跟江先生會不會有什麼關係?
朔華用力閉了閉眼睛,把日記本複原。
不,不可以再好奇。他人的故事與她何關。奇怪的日記,一定是陷阱,豫娘從前責她手心時說:“就算你真是無辜,所謂目不邪視,見到她人有邪行,就該快快抽身避開則個,瓜田李下,銀雨跳珠入泥塗,你自己不惜清白名聲,也怨不得人扳你!”金玉良言。想活得久一點,必須管好眼睛,不該看的東西,你送到我麵前我也看不見,這才叫修為。朔華丟下本子,逃出書閣。
但見杏子紅的裙擺一閃而沒。是誰、誰在窺視她?朔華毛骨悚然,馬不停蹄奔回課室。
如果真有陰謀的話,躲在單人的寢房也不安全,一旦出什麼事百口莫辯。課室好歹有婆子侍候、有些同學在那裏溫習功課,黑手除非把她們都串通,否則難以幹下太過分的事吧?
朔華扶著頭,衝進課室。
課室裏隻有銀毫一個在,看到她,嚇一跳:“怎麼了?你不是應該在打掃書齋嗎?”
朔華扶著頭:“忽然間頭目森森,好難受,敢末是熱傷風了。”
銀毫摸她的頭:“好像真有點燙。”
廢話,大太陽底下無遮無攔一路跑過來,誰能不發燙。
朔華眼看奸計得售。再接再厲,軟綿綿趴在桌上:“我真是做不了活了。”
銀毫擔心地看著她:“這怎麼行?你做不完,要挨罰的。”
是是,宮女沒有生病的權力,不管為任何理由,做不完活,總要挨罰。但此時此刻朔華寧願挨罰。她淚眼朦朧撒賴:“反正我做不了了。”
銀毫歎口氣:“我去替你做吧。你先去看病。”
朔華真正詫異:“你替我做?”
“不然怎麼辦啦?”銀毫皺眉。
“不,沒什麼。是,謝謝你。”朔華捂住嘴,語無倫次。
銀毫當她是感激,勉強笑笑,拍她肩道:“你去看醫生吧。”真的起身出去。朔華撲到窗口,她真的往書齋去!
如果那本日記真是陷阱,誰看誰倒黴,那銀毫豈不是成了替死鬼!——不過,如果青萍在搗鬼,銀毫是她親信,青萍不至於發動陷阱害銀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