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亂兵收後柳色青(1)(3 / 3)

“如果我保持這一個坐席錯誤,我們兩個誰會是司宮?”她終於問。

“也許是你。你們的錯誤差不多大。但她剛剛回來,而你一直在這裏,表現穩定。穩定也是宮女的好素質之一,所以大約你會勝出。”江雁齋平靜道。

朔華屈膝:“那朔華請求江先生,讓朔華再改動一下作業。”

江雁齋默不作聲將竹皮再交給朔華。朔華將座位排得更亂一點,背上已冷汗涔涔。

江雁齋是救她一命。

作為先生,他本應無偏無倚,卻特地來救她,為什麼?

這份作業,他是一直揣在懷裏,希望有機會交給她呢?還是無意中揣著、湊巧順便賣她個人情?

朔華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怎樣的存在。

江雁齋忽然道:“我有一首歌,你要不要聽?”

朔華笑起來:“要。”看了看他的簫,“但學生沒有帶樂器出來。”說這話時她有點害怕江雁齋把簫借給她。她不善於吹簫,從內心裏就抗拒學這個。也許因為多少年前榮薩是吹笛的。為什麼江雁齋偏要喜歡簫呢?笛、簫,笛、簫,一橫一豎,仿佛是什麼隱喻,很令她不快。

還好江雁齋完全沒有把簫出讓的意思,隻不過指了指石桌:“擊鼓作節,胡旋鼓點。”

朔華駭笑,就以手掌拍擊石桌,拍出課上教的胡旋鼓節來,江雁齋亦拍腿應和這明快瀟灑的鼓點,一邊開口了,聲音那麼低啞,幾乎像在說話。

他說涼風自天末起,我勘得破生死、勘不破悲喜,問前程何所以,左一盞謎題,右一肩風雨,我同誰、誰共你,把韶華看罷再歸去。

嗬月光如雪,這削瘦男子掛簫斜坐,目若有情、眉似無意,身後水光融化了千秋雪。朔華從未見江雁齋這般瀟灑風情,看得呆了,待他歌畢,一時都回不過神來,好容易咳一聲:“真美。這歌是先生寫的?”

“不,是一位神童。”他道,唇角流露淡漠地笑意。

所謂神童,也是他從前教過的學生嗎?朔華目光向下,見到他衣帶上那條很老的淺綠瓔珞,福至心靈,問:“這瓔珞就是她打的嗎?”

“她?不。”江雁齋失笑,“打瓔珞的是另一個女孩子。”

“哦……”朔華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原來他的生命裏有那麼多學生、尤其有那麼多女孩子。她們都到了哪裏?其中有沒有誰讓他牽念?那個誰……也許輪不到朔華吧。朔華覺得失落。

父親、先生、還有其他的一些人、都是這樣了,她在他們的生命裏沒有什麼特別的,像朵浪花,跳上來、散開、流過去,和其他浪花也沒有什麼不同。

“接下來你要問什麼?問我是不是對她有特殊感情?”江雁齋看著朔華的眼睛,“不,她另有心儀的人。我也隻是看這東西打的還好,就掛著了。沒什麼感不感情的。你記住,沒有感情的人活得比較久。”

朔華想起娘親,娘是沒有感情的吧?她的感情在若幹年前燒完了,留給女兒的隻有灰燼。灰能活得比較久嗎?朔華欠欠身:“謝先生教導。”

江雁齋點頭:“你回去吧。”略一想,給她一個小丸,“如路上有危險,往地上摔,會有巨響和煙霧,你可以趁機逃脫。”朔華致謝,收下。天邊已微微發白,他歎道:“我若是你,不會在夜晚單獨走路。”言罷,重新將簫舉到唇邊,吹出來,《冷滄浪》,一片癡心東流去。他再也不看她。

朔華默默屈膝道別,轉身離去。

江雁齋將這一曲吹完,放下簫,道:“少公子的定力越來越好了。”

樹叢中有個聲音響起:“先生誇獎。”音調稚氣未脫、卻又分明老氣橫秋。江雁齋道:“如少公子所見,這孩子機敏、大膽、沉得住氣,隻可惜算計上略遜琳琅一籌。”那少公子答道:“能活到現在,也不算蠢了。再看看後頭如何。”

江雁齋躬身應聲:“是。”又將簫管湊近唇邊,這次是曲《柳搖金》,煙滿樓、風滿袖,香添離卷恨難收。而東方的天邊,終於漸漸亮了。

這一期考試出來,便是琳琅奪冠。琳琅明顯鬆口氣,摟著朔華道:“這怎麼好!你瞧我也真是的!想著要低調點兒的,怎麼還是考了這種分數。”

朔華早有準備,含笑道:“向娘娘道喜!朔華實在是太笨了,想著要盡力的,考出來,也不過如此。姿質與司宮娘娘相比,實在是天壤之別。”

琳琅原本最防忌朔華,此刻見朔華全力以赴之後,成績也不過如此,徹底放心,道:“我有個計策,原待你作司宮,我配合你施展的,如今我既作了司宮,你配合我施展,如何?”朔華自無不依。

說起來還能有什麼錦囊妙計?無非最直接的一出:朔華告發某某人、某某人是殺某某人的元凶,琳琅以司宮之尊準她所奏,就完了。

——這計策還沒來得及施行呢,又出一件奇事:那幾個某某人、某某人,忽然集體害肚子、說胡話,人懷疑是傳染病,就拉出去養病去了,沒勞朔華動手。

原來琳琅何等精靈人物,早一家家拜訪過了,道:“你們不想死罷?唉,我又何嚐願意窩裏鬥。說句話你們別惱:朔華姑娘悶聲不響,但真比起來,我們幾個綁在一起都及不上她一個呢。我尋思著吧,倘若夜晚溜到茅坑那兒吹一夜冷風、喝一肚冷穢物,必定上吐下瀉。這集體一發病,必定會被當作傳染的,拉出去養著,可不避開了院裏的死戰?雖然吃點苦,好歹身子保住了,是實惠的。我原一片好心,你們要不樂意,就算我沒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