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亂兵收後柳色青(2)(1 / 3)

能幹有雄心如青萍、明朱之流,早已鬥死了,剩下這幾個,都是小嘍囉,這陣子早嚇得腳軟,聽琳琅這麼個法子,惡心雖然惡心點,實惠倒果真實惠,掙紮半晌,陸續依計而行,立竿見影地上吐下瀉,總算囫圇保命被抬出去了。

琳琅心裏盤算的是:大夥兒都是桑家人。桑家下大力氣培養姑娘們,未必舍得都弄死了。假若不死,以後出任務說不定碰頭碰腦會碰上,到時存了芥蒂總不好,倒不如賣個臉麵、留線人情,隻管把髒名往朔華身上推。朔華隱約知道,隻作不知,裝著死心塌地跟從琳琅罷了。

餘下的,還有一位吟君。她是死也不肯喝穢物裝病的,所以也沒勞琳琅費心,真的死了,死得且是壯烈。

她在司宮位時,原本對婆子、同伴都沒什麼好臉色,這一退下來,人家也不給她好臉色,要茶沒茶、要水沒水的,嘴裏咕噥:“不是司宮了,休擺司宮架子罷!”吟君倒不多話,回了房,自換上白衣、披下頭發,與吟湮死時裝束一般無二,拿了銀簪,刺喉而死。

人的脖子,有肌肉、有骨頭、有氣管、有食管,拉拉雜雜的器官組織多得很,若刺破其他東西,不過白挨個痛,一時半會兒是死不了的。要速死,唯刺破大血管方可,且要一記刺斷,若隻刮破一點點,痛得手腳都軟了,第二下再刺不下去,那真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個吟君,竟拉開領口,對著鏡子,自用手指摸著大動脈所在部位,狠狠一簪紮下去,鮮血頓時飆出,染紅了一身白衣。

她做上司宮時,原已知道麵前隻有這條死路,竟鐵了心腸,決絕不顧,總勝過孤身在人間零剝受苦。

琳琅麵對她的血屍,也覺顫栗,道:“厚葬了罷?”與朔華折許多紙元寶給她燒化。

而今隻剩下琳琅與朔華了——如果那幾個裝病出去的姑娘不算數的話。

江雁齋確實也沒把她們算數。

他叫琳琅兩個到麵前,端正坐好,道:“你們兩個表現得都非常好,我對你們都非常滿意。”琳琅臉上有了笑容,回眸看朔華一眼。“——但是,”江雁齋後頭總有“但是”,“你們兩個之中,一定有一個對桑家更忠心吧?是誰更忠心呢?”

琳琅笑容褪下。

“來,告訴我,你為了桑家可以做到什麼事?”江雁齋道。

琳琅咬了咬牙關,很從容地站起來,舉起手,解開衣扣,把衣裙脫下來,再舉手,把肚兜都脫下。

朔華倒吸一口冷氣。而琳琅神色如常。

永遠都這樣,琳琅,隻要決定了一件事,就盡力做到最好,沒有猶疑、沒有慚愧。朔華不及她。

她的身體站在陽光裏,像一尊美麗的雕像,讓朔華都不敢抬起眼睛看。

“這是我全部可以獻給桑家的東西。”她道。

江雁齋平靜地看完了琳琅的動作,再平靜地移向朔華:“你呢?”

朔華不是不想脫衣,但知道自己脫衣也趕不上琳琅,於是彎下脖頸:“請先生處置吧。”

“嗯?”

“學生為了向父親盡孝,進到這裏來。然而資質太差,實在及不上同窗,此時此刻,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能做的,所以也許達不到父親的期待吧,那就請先生,殺了朔華。朔華這條命是得自於父親的,也隻有這條命可以還給他。”她道。

江雁齋很客氣地從袖子裏拿出一把小劍,“噌”按開吞口,抽出來,劍身晶瑩如冰葉。他一步步走下來,問:“你是這麼想的?”

朔華低頭道:“是。”

江雁齋的劍已經按在她的脖頸上,再問一遍:“你是這麼想的?”

朔華脖頸上一顆顆爆起寒栗,快要撐不住了,這時,她見到江雁齋左手微曲,無意識地撣了撣衣襟。

每當作戲時,他總是會撣衣襟。

朔華下賭。她道:“是!”眼淚應聲落到地板上。這倒不完全是裝的。她確實害怕得落淚。

簾子後麵響起一個聲音,像是姑娘家、或者是未變聲的男孩:“可以了。”

江雁齋收劍歸座,對朔華道:“起來吧。”複對琳琅道,“穿上衣服。”

朔華與琳琅此刻都知道簾後那姑娘或者男孩子,身份比江雁齋還高,然而想遍虞林二府,想不出有這麼個人物,於是麵上不動聲色,心裏都在盤籌。

便聽簾子後那聲音道:“你們都做得很好,但還有一個缺憾:你們都沒有親手殺過人。”

朔華一震,琳琅的手也一僵。

什麼意思?簾後人想讓她們殺一次人?

“宮中當然需要拐彎抹角、兵不血刃、借刀殺人,但有時也難免需要直接殺人的。”簾後人居然很細致地跟她們解釋,“你知道殺人是件很大的事。有些看起來很堅強的人,殺過一次後,說不定就崩潰,變成個廢人。我們當然不能承受這樣的風險,是不是?”

朔華沒有回答。琳琅道:“是。”

“很好,那你們打開抽屜吧。”簾後人道。江雁齋隨之指給她們看一個桌子,上麵兩隻抽屜,每隻上麵糊著一張紙。朔華認得它們。

在一堂課上,江雁齋發下白紙道:“你們每個人寫下一個字、再畫一筆。你們心中最先湧現的字和圖案,什麼都可以。”

朔華當時在紙正中偏左寫了一個“明”,偏右畫了一條直線。她不知道琳琅的答案,現在看到了:正中偏左下方一個大大的“寶”字,偏右上方一痕玉玨般弧線。

當下朔華打開了她的抽屜,隻見根鐵管子,上麵還有機簧,好像可以扳開,也不知是什麼。琳琅打開她的,卻是一根長矛的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