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多’,內裝毒砂,中人必死,隻能一發。長矛,頭上也有毒,見血封喉。”簾後人介紹。
在他介紹之時,琳琅已經飛快捉住矛柄,往後抽。那桌子本是靠牆放的,抽屜後好像挖空了,不曉得多深,琳琅抽出整整一根長矛。
“如果是我,我的動作會再快一點。”簾後人很有禮貌地提議。
他的話說到一半,琳琅的矛尖抽離抽屜、舉起來。朔華抓起管子,對準她,扳下機簧,並迅速躲開矛尖。這一時刻她仍然希望所謂的“阿骨多”和長矛都是假的,隻是場用來考驗她們的戲。
毒砂噴射而出。琳琅彎下腰,眼神定住,倒下去。
她最後一眼,沒有望朔華,好像穿過朔華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朔華不知道那是哪裏。
你可以殺死一個人,卻不能理解她。人與人的距離像星球那麼遠,殺了,那顆星星的光芒就滅了,如此而已,她簡單地離開了人間、也離開了你的世界,從此跟你再沒什麼關係。原來殺人就是這樣的,什麼痛苦、什麼煎熬,亂講,殺人根本就是這麼輕飄飄地空虛事情。
朔華垂下手。
她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跌坐到地上。
江雁齋伸手給她:“起來吧。”手掌清涼堅定。
她忽然很想問問他:他應該殺過人吧?都是些什麼人?他是怎樣帶著殺人的回憶活下去的?那些生命會嵌在他的良心中,像牙齒嵌進肉裏嗎?
她終於沒有問出來,是他先問她了:“感覺如何?”
“有點……不太公平。”朔華輕輕道,“我殺她比她殺我容易。”
“是啊,你的成績為你爭取到更好的武器。她獻身,而你盡孝而已,孝則有忠。”江雁齋笑道,“我們不但需要會脫衣服的,有的時候,更需要懂得怎麼穿著衣服的呀。”竟然輕鬆地擠擠眼睛。
朔華抬起眼睛,暮色如煙,她茫然地想:這次戰鬥大約結束了。
從書院變為殺人地獄後,微雲院再次變臉,這次從殺人地獄變為行宮,朔華一個人的。
所有人都讚頌她、愛護她,所有福利都供她一人享受,這大約是給勝利者的獎賞。至於金銀珠玉,更是不缺,江雁齋說得很明確:“隻要對桑家有用,錢都是小事。今後如果有任何機會需要你花錢,你也不要吝惜,桑家就是金山。”
這等花銷,總要有來源吧?虞林兩家的官場收入未必能支持。朔華暫時不知神秘的收入來源在哪裏,就像不知道簾後那個聲音是誰。
“他也是桑家的人,跟你一樣,隻是任務與身份跟你不同而已。”江雁齋道。
朔華點頭,就不再問。她已經太懂得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該閉嘴。這三天,書院完全沒給她指派新的任務,唯給她放鬆享受而已,她便放鬆享受。
——雖然在大浴池一個人泡澡時,隻敢躲在角落,不然總怕背後有冷箭放過來;還有,即使睡著了,稍微有一點響動,就會立時驚醒。
那段經曆已經在她的生命裏落地生根,像某種毒藥,融進血液中就拔不掉。
三天之後,江雁齋傳召她,態度很客氣,但再客氣也不能當福氣,朔華恭恭敬敬執弟子禮:“先生。”
江雁齋道:“前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來龍去脈,你心中都了然嗎?”
原來如此,考完試,發了獎,現在輪到複習總結。朔華沉吟:“學生愚鈍,有便有些想法,隻不知對不對。”江雁齋道:“你試講來。”
朔華便一件一件、條分縷析講下來,到漓桃之死時一頓:“漓桃當時並未喊叫,難道是青萍用什麼法子特意製止的?”“青萍並未學過點啞穴的功夫,漓桃當時是可以叫的。沒叫出來,是青萍的運氣。不過就算叫出來,青萍覺得自己也能趕在所有人發現之前逃掉吧。”江雁齋道。朔華點頭,再講下去,到豫娘之死時又一頓:“學生不知豫娘何以看不出青萍的心眼。”江雁齋微微一笑,向後頭道:“出來吧。”
朔華瞪大眼睛:豫娘裙擺姍姍從後頭走出來!
這時候,饒朔華再好定力,也不由得“騰”地站起來,呆半晌,看她身後有影、行步有聲,大約不是鬼,於是行禮:“豫娘。”
“當時,我事先在身上作了機關,所謂的血,是假的。我沒有受傷,當然也沒有死。”豫娘欠身道,神情之漠然,好像真是墳墓裏爬出來的鬼。
“但、但你怎麼能知道……難道你是跟青萍串戲的?”朔華心下糊塗。豫娘唇角抿了抿:“我知道她是個什麼人,有意引誘她,她按我留下的方便路途行事,配合上我的機關。就這樣。”
“你知道她會陷害你。你暗地裏協助她,讓她自取滅亡?”朔華真正張大嘴巴。
“她要做什麼事,我不幹涉,我隻是盡量讓事情的發展有助於我逃生而已。”豫娘聳聳肩,“這不違反規則。而且在整個過程中,她有很多次機會改變主意,結果沒有,那是她自己的錯。”
“我、我以為你比較喜歡青萍。”朔華結結巴巴。
“譬如在鄉下養了幾隻雞,你也許對其中某一兩隻比較喜歡一點,但蠢雞到最後都要殺了吃肉的,你也不會給它養老。”豫娘冷冷道,“你們在我眼裏都是這樣的東西罷了,我對你們所有人都沒有感情、沒有偏向。就算她比較吸引我的注意,該殺她吃肉時,我也沒有意見。”
江雁齋輕輕咳了一聲:“豫娘的意思是,我們作為訓練你們的師父,沒有偏向。隻要任務需要,你可以信任我們不會因為一己之偏私影響進程——但是桑家長輩們是很喜歡你的,你這麼優秀,桑家需要你,我們也都會盡全力協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