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空逢慧心開一鑒(2)(1 / 3)

朝朝暮暮地等下去,這叫活著嗎?灰色的女人們,灰色的宮殿,從不知多久前開始,又要待續到不知多久年之後去,像魔咒,統共不似真實人間。

那個晚上朔華終於忍不住悄悄問虞珂:“在進這裏之前,你心裏有人嗎?”

虞珂閉著眼睛,靜靜道:“聽好,我隻回答一次。每個人的心裏都有個世界,每個世界裏都有個人。你的世界,我不問。別人的世界,你也不用問。”

朔華碰一鼻子灰,還得乖乖答:“是。朔華多嘴,下次再也不了。”摟著被子想想,越想越沒趣。

擱在平時,她也不至於這麼囉嗦,但宮裏實在太寂寞,寂寞久了,人是會變得多嘴多舌一點。朔華奇怪虞珂忍耐力怎麼這麼強,至於她自己,已開始理解為何有的宮裏女人好端端的會發瘋,真的不用別人下毒。

朔華找了個活計給自己排遣:做鞋子。鞋麵、鞋底、甚至鞋邊,全都細細繡上花,一針不對,拆掉重做,針線“嚓嚓”拉過布麵的聲音代替了說話,整個過程很具有催眠效果,比喝酒更實惠……催眠深了,時光容易過。

左鞋尖繡上第二朵薔薇時,王上來了。

他來時是個半明不晦的午後,暑氣曖昧,誰不是找清涼地方躲著搖扇子打盹,他老人家居然好興致,擺駕前來。

朔華一邊強撐困眼跟虞珂一起理理自身衣發、再給太妃梳妝打扮,一邊暗罵王上無聊,有力氣為什麼不去找嬪妃,來找太妃幹嗎。

簾幔還是垂下了,珍珠麵紗也一絲不苟戴好,太妃和王上各自落座。

朔華第一次見到她們閩國的王,原來是個近五十歲的男人,不能算醜吧,但走過歲月的長河,無可避免的發福了,眼袋開始下垂、鼻子開始酒糟、連下巴都開始耷拉,因天熱,穿件薄紗羅的窄袖袍,可以看到脖子上的贅肉。

朔華很替虞珂不值。

虞珂捧一盞茶,姍姍行去:“王上用茶。”

王沒有伸手接——他是王,不必伸手接茶。侍女奉茶,他連眼皮都不用掃一下,沒有嗬斥,就表示許可了。虞珂將茶盞敬在他手邊的幾子上。

太妃在簾後柔聲道:“這大熱天,王上何必親自過來呢?”

“兒子給母妃請安,還顧得著挑寒暑嗎?”王梗著脖子、垂著眼皮回答,像是生氣,又像是賭氣。

沒有人接話,室內靜下來。王側著臉,聞見一縷香。

不是香爐裏焚出來的香,沒有那種煙火氣;也不是燒後隔水取的香,甚至不像一切草木香,這香比它們還要清涼鮮明,如冰如雪,細微一縷回腸一蕩,自然令人心暢。

王的目光落在旁邊那個茶盞上。

舉手,輕輕捧起,觸手微涼,敢莫是涼茶?掀開茶盞,那香更濃,沁人心脾,茶色是碧綠的,如遙遠深海裏的冰,看了便令人耳目清涼、暑氣頓消。王不由問:“這是什麼茶。”

虞珂盈盈下拜:“回王上。這是婢子手調的茶,無有名字,但取海邊沙地秋薄荷,並山楂、金銀菊、柚衣汁水調成,可以疏散風熱、清利頭目,以冰鎮至半涼,正宜解暑,又可免凍傷脾胃。”

她聲音柔軟婉轉,不論說的是什麼,單聽這聲調,已足以解暑。

王“唔”了一聲,將盞沿湊近嘴邊,啜了半口,卻覺味道太烈,入口無甚趣味,便放下了,定定心,複對桑太妃道:“兒子有段時間未來請安,無禮已甚,請母妃降罰。”

桑太妃答道:“王上國事操勞,是萬民之幸。哀家正該為王上祈福、願王上保重身體才是,如何那般不識大體,反而責怪王上?王上切莫再說這話。”

王微嗤了一聲,像自言自語道:“我倒希望責怪呢。”

沒有人能接這句話,簾幔兩邊又靜下來。王側過頭,看見剛才的侍女又默默換一盞茶來。

這個侍女身姿稍微太過嬌弱一點,但氣質沉婉,是他喜歡的那種。他不覺伸手去接茶,一邊問:“怎麼又換了?”一邊打開茶蓋。

依然是涼茶,隻是這次的茶色綠得更溫柔,像有個夢融化在裏麵,香氣也很含蓄,如三春小雨,似有若無。王飲了一口,問:“這次是什麼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