陟兒,是她與他的結晶。若不為掩蓋這件事,那個宮女沒有這麼幸運被封為才人,又那麼倒黴地“病卒”。林潔接手照顧陟王子時,也許猜到了一點、也許沒有,猜不猜到都無所謂,林潔聰明到足夠保持緘默、又愚蠢到不配得知全部真相。
這個真相,隻有桑太妃自己、陟兒、大姐虞桑氏、還有桑家幾個重要人物知道。
如今王上向她暗示,下一任的人選,她不必憂慮,那就是說會傳位於陟,她、整個桑家,苦心沒有白費,可以功成圓滿了。
下毒的人,她總疑心是扮豬吃老虎的皇後、或者處心積慮的三王子陽、甚或蠢蠢欲動的五王子陂、孔武有力的七王子阽,可惜查不出來。不管怎麼說,這個人一定以為王死後,他會有機會奪權,卻不知道陟對於王和她的重要性,王對於陟的偏愛偏到何種程度。
好了,現在王已經表態會傳為給陟,她也不必千方百計非得找出那個下毒者不可。王快點死掉、陟快點即位,對她更好。自己的兒子當王,比自己的情人當王更好。情人會搖擺、蛻變,兒子永遠是兒子。
她有沒有真的愛過當今王上?真的有。她想不想王現在馬上死掉、讓陟既位?真的想。兩頭心意都是真的。
她下安車,步入太妃宮,淚珠悄沒聲息的落進牆角,滲進土裏,被一株植物貪婪的吸收了。
這植物高約三尺,枝葉披拂,葉片秀麗如斜心狀、邊緣滾著細波紋,正麵翠綠、背麵有胭脂紅紋,很是美麗。它在孕育它的花——如果盛開了,那是許多傘形的大蓬花朵,襯在葉子上,更要好看呢!為了給開花積蓄力氣,它不放過一點點養分,哪怕這一次的水帶著鹹味。它專心把生命的元氣向花序運送,一點都不關心人類為什麼會落下帶鹹味的水珠給它、也不知道這水珠跟它的名字有什麼關係。
幾個日出日落之後,它終於開放了,花色淡紅如少婦剛哭過的淚眼,嫵媚至及。為了這份顏色,古書說:“相傳昔人有以思而噴血階下,遂生此草,故亦名‘相思草’。”[ 《本草綱目拾遺》,卷七·花部,第一篇“秋海棠”:“……一名八月春,草本,花色粉紅,甚嬌豔,葉綠如翠羽。此花有二種,葉下紅筋者為常品,綠筋者開花更有雅趣。……漳州府誌∶秋海棠歲每生苗,其莖甚脆,葉背作紅亂紋,雲是相思血也。相傳昔人有以思而噴血階下,遂生此,故亦名相思草。”]
在它仍含苞時,朔華來求見桑太妃,說是奉虞才人之命,送盒時鮮果子來給太妃,願太妃吉祥。
她們這幾個女人之間,當然不會為幾個果子就跑一趟。桑太妃問朔華:“有何事?”
朔華密密貼著桑太妃的耳朵,說:“朔華疑心,王上是裝病。”
桑太妃一驚:“怎麼說?”
有琳琅前車之鑒,王上忽得什麼“太醫也找不出究竟的怪病”,朔華就特別留意,但王自從稱病後,不近女色,連虞珂都不讓侍寢,朔華暗加窺探,也看不出什麼端倪,隻能存疑。桑太妃與王相見,朔華疑慮更甚,她看出王與桑太妃之間的情孽深不可測,於是,王的表現就太鎮靜了。麵臨怪病與死亡、又麵對自己的亂倫情人,那麼一點點的情緒表現無論如何都太鎮靜了!當然,這也可以解釋為王的修養好,跟凡人不同。但搬去養心殿時,一個小太監沒把王扶持好,碰痛了王,王大發雷霆,朔華瞬間斷定:病是假的。一個連小小疼痛都不能寬容的人,怎麼可能鎮靜應對生命的盡頭。王知道他自己根本沒有處在生命的盡頭,他裝病。
虞珂支持了朔華的判斷,讓朔華來向桑太妃報警。
朔華簡要的把懷疑的幾點說後,桑太妃已信了七八成。朔華又道:“隻是,猜不透王上若裝病,理由是什麼?”
桑太妃心下劇震。
他是為了哄她拿下麵紗讓他看一眼?又或者是試探她對立儲的態度?年過不惑的王,有這麼無聊幼稚?
有個宮女恰好捧了個匣子來見太妃:送給王上的點心匣子,已經裝好了,依例給太妃過目,就可以送過去。
朔華立在旁邊看著那宮女,忽然問:“王龍體欠安,不知這些點心與他的病會不會有衝突?”
宮女震了震,低頭,不敢作答。太妃在旁邊代答道:“叫她們揀穩妥的裝的,料來沒衝突。”說著歎口氣,“王上也未必吃,哀家不過盡個心意罷了。”揮揮手,“去罷。”
宮女如蒙大赦,捧匣子離去,拐過園角,看看四處無人,閃進草蓬,打開匣子,從懷中掏出個什麼東西,要添進去。
“賤婢,你在做什麼?”隨著一身怒喝,幾個宮人、幾個太監,擁出了桑太妃。
宮女渾身戰栗,手中的東西“吧嗒”落在地上。那是個小瓷瓶。
瞎子也看出來了,她要在太妃送王上的點心裏加些兒東西,點心若因此變得不妥,那全是太妃的責任。
這件事被捉破,是朔華的功勞。
太妃雖然聰穎,養尊處優慣了,下人同她說話一般都是戰兢兢的,她習以為常,不太分辯這麼多戰兢中哪些真一點、假一點、正一點、斜一點。朔華自身就是下人,故一眼過去便覺得那宮女態度有點不自然,便用話試探,宮女的神態反應更明顯,連太妃都看出不對來了,悄悄躡蹤尋來,抓個正著。
“拿下!”太妃喝道。卻有一個人與她同時發聲,比她還喝得更響。
那是陽王子。
說時遲那時快,他帶的侍衛中就躥起一個,抓向那宮女,快碰到時,口中忽叫道:“好哇,你敢逃!”那宮女就如被人推著般飛身而起,侍衛跟上去,捉住宮女的肩,宮女的額頭正好挨著石凳,於是也不知是侍衛推著宮女、還是宮女自己沒留神被侍衛碰的,總之她就一頭撞在石凳上,紅迸白出、一命嗚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