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華又被派去服侍林暖。在某個春日裏,桑太妃曾經捧著她的臉說:“孩子,丫頭比主子行動方便。沒有被寵幸的女子、比被寵幸的女子,行動更靈活。我可能會死,林潔可能會死,你的珂妹妹可能會死,但你大約是不會死的。隻要不死,你會輔佐新的桑家女人。我把未來的桑家人交給你了,陟,是桑家最尊貴的男丁,你一定要保住。”
朔華點一點頭。
原來如此,朔華一直以為丫頭是比較不珍貴的棋子,可以殘酷訓練、殘酷使用,不怕消耗。可其實,“小姐”們也不過是棋子,送進一顆,給順王,順王薨了,不怕不怕,兵來將擋,王來女淹,桑家還有新的女兒。
朔華盡心盡意輔佐林暖,像輔佐虞珂一樣。內心深處,她已經疲倦了,對林暖產生不了太多感情,但人一旦盡忠成了習慣,像吃飯一樣,成了慣性,也就忠下去了,換這個主子、那個主子,都沒什麼大不了。她甚至沒有興趣去探問,主子後麵的主子是誰——如果連桑太妃都是可以犧牲的棋子,那後麵一定有個更大的主子吧?當時在簾後發出孩童般聲音的少主人是誰?這少主人上頭是不是還有主人?是南郡王陟嗎?朔華裝聾作啞,都不問。
王陽來寵幸林暖時,朔華總算好好看清了他的相貌:寬厚肩膀、很長的雙臂、濃密的鬢角,虹膜顏色是一種奇特的金褐色,像秋天的葉子,燦爛而疏離,睫毛淡而短,眼角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不笑都像在笑。他算得上是個美男子,又且英武。林暖好福氣。
新太妃希望王陽多顧政事、少近女色,所以王陽寵幸林暖後,沒有留宿就走了,走時,身上又暴起緋紅殺氣,這殺氣是針對誰?朔華沒有問,但王陽臨走前,看了她一眼。
王陽記得她。
當年桑太妃,曾經是他臆想中最大的敵手,所以跟桑氏有關的女孩子,他都有特別留意。林潔、虞珂、還有跟虞珂一起進宮的朔華,他研究過很多遍。林潔之蠢、虞珂之隱忍,他都心裏有數,至於朔華,他認為是個很不錯的丫頭。他的見解,基本沒有錯。
他一向認為,幹大事的人,每個細節都不能疏忽,還有,一定要有眼光、也一定要能忍。
他的親娘雖然貴為明惠嬪,但重病無能,他立刻拍上王妃的馬屁,借著這棵大樹,終於登上王位。如今王妃成為新太妃,王陽知恩圖報,時時要過去請安,家國大事,也征詢她的意見。
王陽步入太妃宮,宮人們都識趣地退下,還給他們鎖好了門窗。
新太妃含笑摟他入懷:“乖孩兒,忙累了。”
“不累。”王陽撫著她的胸。
盛年的“母妃”、壯年的“王兒”,還能有什麼別的關係呢?王陽猜當年的父王和桑太妃也是如此,陟與桑太妃的關聯可想而知。所幸最後一著棋勝出,否則到底坐上王位的是陽還是陟,恐怕未可估量。
“林家小妖精很行?把你迷成這樣。”新太妃猛在他額角杵上一指頭。
“母妃取笑我!”王陽嘟起嘴,著實肉麻地撒嬌。
“不是?那你精神恍惚想什麼?”新太妃嗔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剛在哪裏。”
“不是。”王陽笑起來,“我是在想,陟當年給我們惹了太多麻煩,是不是要殺掉他比較好。”
“那就殺罷。”新太妃漫不經心道,舉手撩弄他的胯下。
“他一向能收買人心、又能裝相,沒有借口就隨便殺掉了,怕出亂子。好在老太婆也死了,以後看怎麼慢慢炮製他罷了。”王陽喘著氣,拉開新太妃的衣襟,在羊脂般白嫩的肌膚啜下去,“母妃——”
“什麼?”新太妃媚眼如絲剛揚起來,聲音驟然頓住。
王陽指尖抵在她心窩,死穴:“我知道給我母親下毒的是你。”
她身子軟軟垂下去,到死,都不能決定臉上擺出什麼表情:憤怒還是詫異?
王陽理一理衣襟,打開窗,發個哨響,忠誠的侍衛已經如約擒著兩個太監前來,在王陽麵前,也是一劍,斃命。
他們根本就不是什麼“太監”。
“一個女人,殺過人,就會再殺;偷過情,就會再偷。我怎能留你呢?”王陽對新太妃的屍體這樣說,語氣平和,然後轉向侍衛,“明惠太嬪的東西先收拾好了罷?趕明兒加封太妃、搬進太妃宮,不用太忙亂。”侍衛應著,王陽走出去。
他沒有去探望他的母親,那個被慢性毒藥折磨成瘋子的女人。他腳步的方向是另一位太嬪的寢宮,虞太嬪。
當王的好處之一,是可以為所欲為,不然,誰那麼拚死拚活想當王。他這條路已經走得夠久、也夠辛苦。